......

路遇世間不平事，大風起豪氣干云。

......

這妖修一呆，僅僅只遲疑了一瞬。

他還在想著，問的什么什么原因？

早已是胸中有怒火，怒火不可遏的少年，瞧此一幕驟然發力，提劍便向那化形妖修刺去。

這一瞬。

化形妖修的眉心和那一抹劍尖寒光，僅僅不到一寸之隔。

只差一瞬，便是頭顱被劍氣崩碎，紅白四溢的恫人之景。

千鈞一發。

在這眼瞅這便是要身死道消之際，那化形妖修強烈的求生欲望，使得他竟然猛然向右邊一滾，堪堪躲過了十一刺下去的三尺銹劍。

可他左眉開始，順著他側面那絨毛極多的臉頰，直直被劃出了一道極細且越來越深的血痕，上下接壤的絨毛，直接就被直直地斷了通路，就像是通路裂開，橫生溝壑，從其中還有不少的猩紅血順著臉頰汨汨向外流出。

十一一劍就這么直接刺在他身下的石頭中，一時間劍氣炸的石頭四散飛濺，整塊石頭都被炸的崩碎開來，有不少的碎石直接就打在那名化形妖修身上。

疼得他吃痛欲哀嚎，但他此時當真已是被嚇怕了，哪里還敢哀嚎？這位小劍仙脾氣這么壞，當真是一言不合，便要暴起殺人的狠角色，在他看來，這簡直比他這歷來便被以橫行無忌，僅憑本心喜好而著稱的大妖還要更像大妖。

在他那強大的求生欲望下，這些胡亂心思僅僅一閃而逝，相比較于活命，他哪里還能顧及許多？于是急急忙忙開口喊道：劍仙饒命，我說，我說。

聲音便如及時雨，潤物細無聲。

聞言十一繼續跟進的三尺銹劍猛然一頓，距離他的脖頸間，只留下了一寸不到的距離，劍尖微顫無聲。

這時，少年身后三人趕到。

瞧見本該是肩頭挑著草長鶯飛的少年，竟變成如今這般被仇恨遮蔽了雙眼，甚至距離只知殺戮的大惡魔頭僅有一步之差的可憐模樣，呂元霜到底是心有不忍，哀悲橫生，趕忙勸道：十一，你冷靜點，你想想薔薇！她愿意么？

少年沉默不言，但其手中劍，仍舊是懸在那化形妖修脖頸旁，未曾挪動分毫。

那倒在地上，此時凄慘無比的化形妖修，瞧見他這模樣，哪里還敢怠慢，張開嘴巴，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極速說道：是命令，是我大妖族中某位大人物，以我大妖族的無上秘術發布了赤色追殺令，讓所有遇見你們的大妖族妖修，都要不遺余力的追殺你們，因為你們是我大妖族奪回無上金丹最大的阻力之一。若是沒遇見，則還是以奪回無上金丹為首要任務。

十一臉上冷冽愈盛，話音若冰寒，大人物，是誰？

那化形妖修一下子就更慌了，語速更加快，不，不知道，因為我們都是聽令行事，見令如見本尊，大人物發布命令，只需要有令，并非需要署名，但我知道，我知道赤色追殺令，實際上都是你們人族同我大妖族合作的修士所發布，不會錯，不錯錯的，放過我，放過我，劍仙前輩...

你敢騙我？

化形妖修差點就哭出來，千真萬確，千真萬確，我，我發誓，我猿離向天道起心誓，適才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謊言摻雜，若違背誓言，則要我當場暴斃，曝尸野外。

化形妖修眼巴巴地瞧著掌握著他的生殺大權的少年。

心如刀割，想他身為堂堂撼地猿族中百年難遇的天之驕子，如今竟是被人斬了雙臂不說，連自己的生殺大權被都人家給掌握了去。

慘也不慘。

紀子珍小臉一瞬煞白一片，驚呼，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會是我人族修士？

人族修士！

同大妖族合作的人族修士！

眾人齊震驚，心亂如麻。

十一收回劍。

眾人繼續向小洞天前進。

最終十一并未殺了那位化形妖修。

但那化形妖修雙臂已斷，想要在永絡雷澤活下去，那都是極大地問題，退上一步說，即便是能夠在永絡雷澤中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在出了永絡雷澤之后，還能以大代價，重新接上雙臂，那其所追的長生大道，也注定是終身無望，至多不過是過些普通妖族錦衣玉食的生活，再茍延殘喘個幾百年罷了。

莫要覺得同人族修士相比較幾百年會有很多，實際上同其他那些以動輒幾千年的大妖族老妖怪相比較而言，幾百年確實是如同茍延殘喘了。

原因很簡單。

在他剛剛同十一捉對廝殺時，他先是被付南那金丹境的修為給嚇到，之后又被十一身上的殺氣給嚇破了英雄膽，這對于修士而言，無異于興致沖沖那上京趕考，然后黯然落榜的落第書生，最重要的是，還不是一次。最終仕途無望的落魄書生只能選擇歸山隱林，成為一個郁郁不得志的酸儒書生，亦或是教授些蒙童識字的長衫先生罷了。

簡而言之，那便是其長生橋已斷，英雄膽已破，氣力盡消之下，便是再無修復的可能。

在路上。

付南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為何會有人族那些背信棄義之輩，他氣憤不休，這種串通妖族的人族敗類，會是誰？還是哪個宗門，會干出這種事？

一同怒火如炙的，還有紀子珍，就是，就是，怎么可以這樣嘛，真是太氣人了，太氣人了。

小姑娘的性子，歸根到底，還是與付南有那么一絲相像的，不然二人也不會如那王八對綠豆一樣，不對付，卻又打成一片。

這中間最重要的便是，小姑娘雖然嘴巴上不饒人，經常的會說些不中聽的拆臺話，但實際上，她打心眼里邊，善良著呢。

對于此，若是按照世俗江湖上的傳言而言，那便是小姑娘雖然年歲還淺，見識也還不夠高，但這一顆江湖心，還是那種浩然正氣的俠義之心，已是早早具備。

話頭臨末了，小姑娘還不忘安慰現在正心有急躁的十一，十一，剛剛你還安慰我和元霜姐，叫我們別著急，怎么一轉眼，你到先沉不住氣了？咱們不是馬上快到了嘛？大不了讓付大公子多出點力，把識念擴散出去，路上遇見那些煩人的擋路妖修，早早讓白玉殺了，咱們速度不就快了？

對吧？付大公子？

紀子珍這一聲付大公子，讓付南頓時哀嚎，瞧著紀子珍的眼神幽怨至極，我說子珍啊，沒有你這么坑人的啊，還一邊趕路一邊將識念擴散出去，你知道這有多累人嗎？你啊你，一瞧就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到時候我要是不小心識念耗盡，戰力下降，再遇見那種七八個人的大隊伍，我一個出劍不及時，漏了那么一兩個，三四個的，到時候人家沖過來，提劍便刺，提刀便砍，一個個的都是身懷絕技的四境妖修，我看你們這兩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怎么打，到時候人沒救成，先把自己搭進去。

付南忽然嘿嘿一笑，我可是聽說啊，那些大妖之屬，包括那些化形的妖修，都是些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貨色，最是色啊...到時候你這么個漂亮又惹人疼的小姑娘...嘖嘖嘖...

付南自己在那滿臉都是花前月下，吟聲滿床笫的嘿嘿壞笑，給個紀子珍小姑娘氣得夠嗆，揚起劍作勢欲打。

付南夸張地吹了個口哨，連忙向前逃跑。

頭也不回。

那叫一個快。

呂元霜不理打鬧的二人，加快了些速度，奔行到十一身邊去，關切問道：怎么了？是在想阿彩的事嗎？

十一仰起頭，瞧了瞧天上集云，輕輕點了點頭，這些化形妖修，不管是受了誰的指示，過來刺殺我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是阿彩唯一的后援，我們死了，阿彩就相當于被斷去了雙臂。所以，我們才不是什么重點，他們的最終目標，一定還是阿彩。

少年忽然自嘲一笑，嘴上說著不擔心，是怕你們亂了方寸，那時候路還那么遠，你們心里邊先亂了，那就不會走路了，那我們到不了這。其實又怎么可能不擔心的？

十一又忽然轉過頭，瞧著呂元霜，你們是阿彩認定的朋友，我不能眼睜睜地瞧著你們生死未卜啊。

呂元霜沉默不言。

彩薔薇是她朋友不假，甚至彩薔薇現在還是花谷的少谷主，可她一樣是花谷弟子，她和彩薔薇還有花谷中間，終究是隔著她面前這位少年。

對于她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無論怎么都注定是心如刀割的境地，她該如何自處？

她只能心有期盼，最好不要有那天的到來罷了。

付南不知何時也跑到了兩人身邊來，聞言插嘴道：要我說啊，你就別杞人憂天的想那么多了，現在距離薔薇姑娘打開那座小洞天，都過去多久了？整整一天，一天過去到了現在，她都沒事，你還擔心個啥勁？還是好好想想咱們現在所面臨的問題，比如那個幕后人族修士到底是誰，我先說我先說啊，我覺得就是藥谷那幫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時常大陸上就數他們最神秘，連那些修魔道的鬼谷門人，都沒他們神出鬼沒的。

呂元霜第一個搖頭，并不贊成付南的話，她說原因有兩個，第一個，藥谷雖然傳承大道是詭譎了點，但其立谷根本，到底是藥之一道，最主救濟世人，無論是山下凡俗，還是山上仙人，不計其數。

據說但凡有藥谷弟子下山歷練闖蕩，碰見那些需要救濟之人，不論身份高地，無論貧富貴賤，他們都會出手，名聲也早就聲明遠播，地位之高，無論是在山下還是山上，都是獨樹一幟之輩，哪里還需要做這種下作事來提高宗門實力？

至于地位，更無從說起。

第二個便是藥谷經常抓那些大妖族人拿去研究，拋開龍虎山天師府和龍象山神道宗，大妖族最恨的便是藥谷了，一個個恨不得吃其血肉，吞其骨頭，哪里會行那合作之事？

退一步說，行了合作之事，哪里還會對自己的盟友下這種毒手的？

付南一下子就不樂意了，說怎么我說啥你們都能擺出一大堆的歪理邪說來反駁我，你們瞧瞧藥谷那幫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要么養蟲子，要么養尸體，要么...

他說到這的時候自己先說不下去了，臉上擺出一通極為厭惡的表情，渾身好似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然后抖啊抖的，最后總結道：你們瞧瞧千機那滿目瘡痍的模樣，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那些橫行無忌的魔道宗門才能干出來的事吧？這種人中敗類的宗門，不人人喊打就不錯了，還敬仰？

付南嗤之以鼻。

呂元霜白了他一眼，倒是沒反駁，畢竟付南說的也并非強行扭曲的歪理邪說，而是鐵板釘釘的事實，畢竟他們才不過幾天前，還親眼見過那被黑炙吃過，寸草不生的荒涼地。

反倒是她拿出來的那些證據，全都是江湖上眾人道聽途說而來。

就在此時，付南手中白玉忽然毫無征兆地脫手而出，直沖眾人面前將過之地，急射而去，破空音中，還挾裹著風雷勢。

他問道：還需不需要留上一個？

這話是問給十一的，在他想來，小十一現在一定是心急如焚，最是想要迫切地知道那位薔薇姑娘現在怎么樣了。

面色一直都木然一片的少年，想了想，點了點頭，輕聲道：我去問。

付南點了點頭，此時白玉已是飛回了他手心，而眾人也已在視線之內瞧見那個身材至少有近一丈高，渾身俱是肥肉亂顫，整個人直如直立而起的巨豬般的化形妖修。

此時他正跌坐在地上，在他面前還有一把插在地面上的厚背刀。

在他旁邊還有四具均是被一劍穿喉的尸體，周圍那些猩紅的血液灑了一地，地面上殷紅一片。

紀子珍小姑娘在瞧見這一幕后，忍俊不禁，這不會是一頭豬化形吧？這也太胖了點。

這種時候一般都只有付南會附和這個小姑娘，只見他此時嘿嘿一笑，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姑娘，這誰說得準？說不定呀，人家以前也是亭亭玉立的美男子。

付南說著還故意擺出一副評頭論足的模樣。

小姑娘頓時閉嘴，氣鼓鼓地撇過頭去，不搭理他。

心里暗自腹誹付南真是一點都沒辱沒了那登徒子和浪蕩子的稱號。

十一停步在那妖修身前，簡明扼要，直截了當，告訴我原因，不知道，不說那就去死。

那肥胖妖修嚇得肝膽俱裂，心里頭在不斷地破口大罵，大罵上邊安排任務的人都是吃屎長大的飯桶，竟然讓他們這些小嘍啰去刺殺金丹境的大能，這不是讓他們去送死，那是什么？

胖子妖修到底不算那種蠢笨之妖，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終于明白了為何命令發布到現在，人家還活得好好的不說，還等著包括自己這些蠢貨找上門來刺殺，這是人家蠢？可笑自己之前還嘲笑人家蠢笨，根本就是人家藝高人膽大，就怕你不來嘛，至于為何一直到現在都沒得到有用的消息，說他們要刺殺之人是金丹境的大能修士，原因自然也很簡單，那便是都被人家給殺了啊！

瞧瞧自己身邊這一地狼藉，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便是連這胖子妖修自己都覺得，劍修出劍斬妖，哪怕是些初入世，尚存善念的膽小妖修，出劍必斬盡殺絕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他們這些本就心存了殺念的妖修呢？

胖子妖修的腦海中這么多心思，實際上只過去了一瞬，不可謂不聰明，心念如電。

隨即他想也不想便挑著那些最重要的信息，極速回答道：是我妖族大人物發布任務，要我們但凡碰見各位劍仙前輩，都必須來追殺之，不能讓你們成為之后奪回無上金丹這種重大謀劃的擋路石。

胖子妖修說到這，一把鼻涕一把淚，帶著濃濃的哭腔，放過我，放過我，真的，真的就只有這么多。

十一緊皺著眉頭，收回懸停在胖子妖修脖頸間的三尺銹劍，你們發布任務，所用何？

胖子妖修想也不想便答道：追殺令！是追殺令，只是不知為何，這次是竟是最為特殊的赤色追殺令，以前從未有過。

最為特殊？付南喃喃自語。

胖子妖修伸手擦了擦額頭上那如雨下的汗液，戰戰兢兢，因為赤色追殺令不在尋常追殺令的范圍之內，像我們這種小角色，只知道但凡能下這種令牌之人，都是在大妖族地位極高，且極為特殊之人，再往具體說，我真的不知道。

最后他嚅嚅諾諾地道：放過我，放過我，我真的知道的全告訴你們，告訴各位劍仙前輩...前輩，各位劍仙前輩，看在我剛剛沒有出刀的份上，放過我吧。

十一和付南暗自對視一眼，彼此點了點頭。

這胖子妖修所言，同之前那位被他直接斬去雙臂的化形妖修幾乎一模一樣，不過當初那個名為猿離的還極為肯定地告訴眾人，能夠發布赤色追殺令者，定然是于他大妖族有不少合作的人族修士無疑。

現在看來，似乎也應該是真的。

畢竟即便是在大妖族這種野獸狂蠻的種族，也會同人類修士一般，有靈智及地位之分。

山有高低，水有深淺。

世間萬里同源。

眼見再沒了更多有價值的消息，十一便對那胖子妖修再沒了興致，于是不再搭理那胖子妖修，越過他之后，直接向前奔行而去。

在他身后，付南三人一起跟上而行。

似是四人齊齊將那胖子妖修給遺忘掉了。

直到此時。

那胖子妖修，仍舊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卻也悄然松了口氣，覺得自己的選擇當真是再明智不過，選擇在第一時間便將消息全盤托出不說，他無比慶幸自己沒有抱著那些莫須有的大妖族名聲尊嚴不放，一直死扛到底。

不然用不到此時，他的小命便已是沒了。

這幾位身上血腥煞氣極濃的小劍仙，他就算是用屁股想也知道，一路之上，鐵定是被他大妖族追殺過來，所遇之妖，沒有十幾，也有數十了，豈會碰不到愿意說真話的妖修？

人心各異，妖且同樣，大道殊途，但同歸，并非沒有道理。

妖修胖子這會好似用盡了全身力氣，重重向后摔落在地，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此時這胖子妖修已經打定主意，待得稍稍平復下心境，然后轉身就跑。

往哪跑？

當然是離著那座無上金丹小洞天越遠越好，再也不摻和這趟要命的渾水，既然上面的大人物有意讓他們這些小嘍啰送死，以前他們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了，還傻傻去送死，那就是真傻。

不過這胖子妖修此時想得最多的，還是對于大妖族上邊的怨氣橫生，你不仁，做初一，那就別怪我不義，做十五。

他打定主意若是路上同他一樣被蒙在鼓里的大妖之屬，他就說一聲，也算是為挽救同族了，對于他來說自然算是仁至義盡的苦勞做法。

若是碰不到，那就只能怪族人命不好，也怨不得他。

只是他才不過剛恢復了些許力氣，準備起身奔逃而去，才不過坐起身來。

就在此時。

一抹白虹一閃而逝，轉瞬劃過他的喉嚨，然后揚長而去。

行云流水，瀟灑至極。

千里之外，飛劍斬敵。

胖子妖修下意識伸出雙手死死捂住自己不斷往外噴血，怎么都止不住的喉嚨，眼睛瞪得滾圓。

一直到最后，都沒閉上。

這胖子妖修一直到死，都沒想明白為何那個金丹境的大能會對他這么一個小輩不顧形象，不顧臉皮的出爾反爾。

此時已是在數十里之外的一行四人，誰都沒有對剛剛那一幕產生任何的心里波動。

見得多了，也便是見怪不怪，自然地便是心如止水。

十一仰起頭，抬頭瞧了瞧天上，然后轉頭瞧著付南，付南，我覺得你說得對。

付南愕然，啥？

少年揉了揉額頭，妖族，人族，原來真的沒有什么善惡之分啊，妖要吃人，人要殺妖，對于兩族人而言，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就好像，就好像早早便被某些人，或是別的什么給安排好了一樣，安排的，就連我們怎么做，都一清二白。

付南一下子便沉默下來。

少年抬頭瞧著天上明陽，心里邊沒來由地便想起當初，來這永絡雷澤時，臨行前一夜，自己和郝掌柜還有付南的徹夜長談。

那時候他問付南，既然永絡雷澤，本屬于大妖族所有，那我們這么整整一萬人突然闖進去，是不是也算那些強盜之屬，入侵別人家園了？

當時付南和郝掌柜一起使勁拍著他的肩膀，笑罵道：你才多大一點的小屁孩，懂個屁，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明白嗎？還是你沒被妖獸追殺過？讓人家追得你屁滾尿流，哭爹喊娘？還入侵別人家園，那些妖獸闖進咱人族村子里，屠村的時候，你怎么不說這個話？

最后付南借著酒意，問十一，妖獸，可恨不？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答，可恨啊，當初真追得我屁滾尿流，差點就把膽給嚇破了。

少年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滿臉的笑意，哪有一分后怕的模樣？

那時他心里想得是他和阿彩流落在紫竹林的時候。

兩個小娃娃，一個五歲，一個三歲，正是不知該如何活下的迷茫之時。

到了夜晚，兩個小家伙因為實在是餓就進竹林找吃的，結果被那頭不知名大妖追了至少有一里路，兩個小家伙腿都要跑斷了，那時候兩個小娃娃的腳程，哪里能跟現在比？

少年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覺得自己干脆就這么被妖怪吃了得了，也算是一了百了的解脫法子，省得愁云前路迷茫，不知如何處之。

可最后阿彩的舍身相救，才讓他幡然悔悟。

原來世間有美好，但還是要活著，才能瞧得見啊。

然后付南又問他，人呢？可恨不？

付南其實并不知道，少年已是被人害的，家破人亡。

所以他壓根沒等十一回答，自己先答道：不可恨啊，至少現在，至少再后推上二十年，都別覺得可恨，知道不？

......

許久。

付南拍了拍十一的肩膀，這種事，最好不要想得太多了，想得太多，就容易讓人沒了朝氣，看慣了世間事，再回頭看看自己是不是對，是不是錯，實際上已經沒意義了，因為那時候就連你自己都瞧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模樣。好男兒，憑心而已，若是有天覺得自己迷茫了，沒方向了，那就他娘的抬頭看看，太陽在往哪邊走！

付南一身氣勢，豪氣云天。

在他身旁的少年忽然就想喝酒了，一樣的豪氣干云。

付大公子，沒想到你還有這樣一面，刮目相看，刮目相看吶。紀子珍嘖嘖稱奇。

付南歪著頭，瞧了她一眼，一副你個小屁孩，毛都沒長齊，知道個屁的模樣。

頓時又給小姑娘氣夠嗆，一下子就覺得她自己剛剛那句，好不容易發自內心的贊美，真是說給狗聽了。

付南放聲大笑。

一下一下使勁地拍著少年的肩頭。

只覺再沒有比這更讓人痛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