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聞言，呆立當場。

手舉茶杯不知落，猶如舊屋添新泥。

鳶鳥那聲喊，當真是成了怕什么來什么。

轉頭神色復雜地瞥了一眼此時已是如一灘沒了成石希望的爛泥般的付南，心有惻隱。

他到底還是狠不下那個心思，真就選擇藏著掖著，不將這消息告訴付南。

嚴格來說，他大概也能夠猜得到付南和沈家三小姐之間的過往，無非就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的戲碼，并不是有多傷及古今，也沒有多驚天地，泣鬼神，是那可以受后世無數人言傳歌頌的千古佳話。

實際上還是在哪都瞧得的到，無論是大城小鎮，小村人家，都是屬于稀松平常，也算是爛大街的典型。

大不過的區別是，兩人所代表的身份使然，尊貴至極，使得兩人顯得格外扎眼罷了。

付南其實并沒有錯，男人花心一些，也是再正常不過，只是那沈家三小姐明擺著是對付南一點感官印象都沒有，這才選擇視而不見，也壓根不是因為付南前史有多少紅顏知己，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了，若是他真就讓付南莽撞行事，只怕是一會付南見了那沈家三小姐，也不會有超過兩句話的交集，他估摸著沈家三小姐最多便是說上幾句，“你好？”，“請問白十一公子在嗎？”之類的話，最后至多再來上一句“謝謝。”結尾罷了。

那到時候沈家三小姐的態度對付南的打擊之大，誰也說不清楚，情愛這種事，玄之又玄，不比天地間的那氣運之說少復雜半分。

誰知道付南用情至深，但到底是不是往深綿延千萬里，深不見底的？

若是真就鉆研到了那個牛角尖里，想再被人拽出來，簡直是難于登天了。

可話到此時便顯然又說回來，付南若真是不去挨這當頭一棒喝，經歷這人生的“大落”之屬，那他估摸著付南此生，也再無寸進可言，最后也就是落得個高開低走，草草收場的凄慘下場。單是讓人瞧著，便有些于心不忍，就像是那美好事物，如花，如火云，留不得萬世芳華，只能眼睜睜地瞧其凋零，流逝，任由心隨聽之任之。

最悲莫如此。

但十一自是不愿有這樣的惡果結局，當然這也與他所經歷一樣，經歷了那么多的大起大落，人間慘事，也知道那種疼痛到底有著幾多噬骨吸髓。

于情于理，到底是進退兩難的境地。

十一想了好一會，直到瞧見窗外那只黃雀，飛走又飛回，緩緩落枝頭，輕聲喚蹄鳴，如泱如煌日。

仍是手中舉著茶杯的少年，一下如撥云見日，茅塞頓開。

既然春風留不住，何必庸人自擾之？

于是輕輕拍了拍趴在桌上，醉意朦朧的付南，道：“付南，你心心念念的沈家三小姐馬上就過來了，就來平安息樓，至于要不要去見她，你還需要仔細斟酌......”

十一的話都還沒說完，后面那句“我還是想再勸說你一下...”之類的話，都沒來得及細細咀嚼，付南便“噌”地一下直起了身子，瞧著他面露驚喜，感激不盡。

就連一身酒意也立即便醒了大半，匆忙向十一道了聲謝之后，直接如風過，竄出了房間。

留下身后十一，目瞪口呆。

傳聞中的愛情，真就有如此魔力么？

少年到現在都不明白，當初當他瞧見阿彩即將被廚子一手抓住時，那股子拋卻性命，奮不顧身的勁兒，到底叫著什么。

......

黃雀銜花飛又回，日落偏如泱如煌。

......

在樓上還等了些許時間的十一，緩緩走下樓后，果然瞧見了他預想中，但也最不愿瞧見的那一幕。付南頹然一邊，癱靠在桌邊，癡癡瞧著背對著他的沈家三小姐，想言又不敢多言，周圍那些食客看客，皆是偷偷看著付家的天之驕子如此窘迫模樣，偷偷笑。

這種尋常時日并不多見的苦情戲碼，尤其是上層富貴“親自下馬，連訣出演”，更是珍稀萬分，也算是枯燥生活下難得有的樂趣。

撇開付南頹然不談，那沈家三小姐，則正向著樓梯口張望著呢，顯然是在對他翹首以盼，而在其肩膀上立著的那只黑羽紅眸的鳥，不是那“鳥不正經”的血鳶又是誰？

在其身后，那位呂叔也一同跟著，倒是再沒了別的侍從，顯然以這位呂叔的實力，在這古絕小城中，足以護住沈家三小姐性命無憂了。

而這位實力高絕，十一猜測至少是位上天境前期的高手，在瞧見窮苦少年的第一眼，便有殺機一閃而逝。

少年，渾然不覺，一身放松，絲毫沒有大敵當前之感。

他徑直朝著面露笑意的沈家三小姐走去，不等她先開口，自己先緩緩說道：“不知小姐來此，所謂何事？若是還鳥，小姐便可請回了，報酬之由，無需多言�！�

詞話生硬，毫無半分交情攀談之意，無異于直接下了逐客令。

任誰瞧了都是一副窮苦小子，或者注定是某位豪宅大院中，達官貴人身后泥腿子樣的少年十一，也任誰都沒想到就是這么樣一個少年會主動對古絕城三大家族中沈家的三小姐說出這么樣一番話來。

若說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估計都有人會說是吃少了。

不禁有人會想，難道他真的不知道沈家三小姐這幾個字，代表了什么含義不成？

沈徽音回頭不滿地瞧了面露殺機的呂叔一眼，嬌喝道：“呂叔！”后者隨即收斂氣息，老神站定。

隨后這驕傲少女竟真就自降身份的向十一施了個賠禮的萬福，“還請公子莫怪，呂叔是在玩笑罷了。”

在這一瞬，少年瞧見那位呂叔，緊咬著牙。

主辱臣死！

大家族里的規矩，到底是顏面大于天，至于再往下的人活人死，實則不是那么重要的，就更不要說什么仁義道德之類的玩笑話了。

十一冷然著臉，并未答話，現在他還在平安息樓，沒必要真就裝孫子，為了一條得以茍活的門路，乞求憐憫，他還沒那么下作。

至于那面露殺意的呂叔，他暫時也是沒轍，只得日后實力修為高了，再回來討了，這也是他頗為無奈地一面，實力低下，做什么都束手束腳，連為自己辯解一聲的能量，都翻找不出。

少年突然就開口道：“自然不會介意。”

語氣輕松，隨性自然。

就好像我一個高高在上，能夠和你家小姐平等對話的尊貴人，如何能夠小氣了心思，來和你這個下人勾心斗角的？

那位呂叔的牙，頓時咬的更緊了。

倒是沈徽音好像完全沒感覺，接著便聽到她大大方方地玩笑道：“無事便不能來找你嗎？你可真是奇人誒，在這里，誰見了我不是畢恭畢敬，生怕我會有惱意，就你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啊，不說這個，不說這個...我跟你說哦，血鳶它真的好有靈性，你不知道，我回去之后，尋我父親為它評定等級，結果就連我父親都說這只靈獸是屬于異類，雖無品階，但靈智已開，他日若是機緣合適，未嘗不是坐鎮一方的大妖之屬。”

嘰嘰喳喳，眉開眼笑，真就像是正向著隔壁鄰居家的小時玩伴，在說些自己“極為在意”的趣事，來企圖引起他的關注，進而再說上些別的什么“題外話”。

只可惜這位一向舒心順意，心想事成的俏麗少女，碰見了十一這么個榆木疙瘩，剛剛她那一套說辭若是面著付南，說不定啊，此時付南已經開始拉著她賞花，賞月，好生商討，然后一起共進美酒佳肴之類的......總之天底下的男男女女，似乎都會有這么一個過程。

所以了，此間事，沈徽音注定是要失望下了。

倒是一旁面露頹然和不解，還有些對窮苦少年嫉妒之心的付南，像是個才嫁人便失了夫君的小媳婦，正在那自哀自怨，滿目愁然呢。

十一瞥了一眼正器宇軒昂，傲氣不休的鳶鳥，撇了撇嘴道：“所以？”

沈徽音聞言竟是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揉著衣袖，羞赧道：“所以，我父親想要我來邀請你到我家看茶作客，好當面與你談些事宜。”

十一幾乎是下意識向她身后瞧了一眼，正好瞧見呂叔眼中埋藏極深的殺意，以及付南滿目絕望的模樣。

殺意不理。

到得此時，他也算是有了些明白，不過這樣的真相，他真是有些對付南討上一聲“不值當”，可惜，他也知道，付南肯定不會聽他的便是。

再退一步，他也不知該如何勸說，畢竟這種事，任何勸說大都只是在幫倒忙罷了，意義不大。

于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瞧著付南轉身向平安息樓外，步履蹣跚，緩緩行去，踉踉蹌蹌地融入人潮之中，漸漸消失不見。

就在此時，他的腦海之中，鳶鳥那賤兮兮的聲音適時響起，“小子，尋到加入楚門的法子了么？若是不遠，你便先自己去，至于夜半子時去九曲黃泉修煉之事，現在你不需要我領路，也能自己去了，不然你左手腕上的媒介，還有個屁的用�！�

少年默念道：“你不回來？”

“我在沈家發現了些有意思的玩意，沒想到這么一個偏遠地區的小家族，還能有些門道。”

十一有些懊惱，顯然是想到了還在樓上睡著的郝掌柜，傳音回道：“還不清楚呢，小坑鳥，你不回來，那到時候我怎么聯系你？別到時候讓人家給你抓了剃毛，煮了吃吧。”

這些日子，也讓他有些習慣了鳶鳥在身邊的感覺，突然沒了，到底還是有些不適應，不然以少年那有些冷漠的性子，斷然沒可能再多問上那么一句題外話。

“別怕，到時候心里默念便是，我聽得到。至于我，你也別擔心，沈家也只是讓我覺得有意思而已，待些時日，無傷大雅，這點能量的小家族，還沒那個能力困住我�！兵S鳥不屑道。

“還有...”鳶鳥突然正色起來，“別答應她，沈家，你暫時還不能去�！�

沒頭沒尾，無緣無由。

十一忽然面露笑容，燦爛至極，在心中默念道：“當然，這點道理，自是知曉�！�

若是不想早早入了那冥府地獄，讓自己那苦命的父母雙親，喚著悲愴至極的聲音喊上那么一聲，“你也來了？”

那他自然是不能去。

在他對面的沈徽音，瞧著他那笑容滿面的模樣，還以為他是答應了，當下便也跟著展顏一笑，如那春風拂面，撫了撫鳶鳥黑羽，“十一公子，如此甚好，那我們即刻動身？”

十一笑容不減，微微躬身施了個賠禮，緩緩搖頭道：“多謝沈小姐好意，十一心領便是，但貴族之邀，恕難從命，實屬有事傍身，無法脫身，還請沈小姐代十一向令尊賠罪之�！�

若是按照尋常人家來講，對于這種禮尚往來的事，他雖是不并不如何感冒，但也不會如此不近人情，尤其是還在祈梁城白府之時，但凡有個逢年過節，白家夫婦二人帶著他向周圍那些貴族豪伐去登門回禮時，次數不算少，少年也算是熟門熟路。

可此時畢竟非彼時，此時在沈家眼中，少年這種“無依無靠”的孤魂野鬼，憑著僥幸占了份機緣，即便是花上些大心思，出大血，也問題不大，畢竟事后都能收得回。

至于人群背后如何議論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們所要的，不過是一樁桌面上的“仁至義盡”的事罷了，要的就是那張人人都能瞧得見的面皮。

即便是最后真要將這些事拿出來，擺在桌面上，掰開揉碎的說，他們也能道理占盡。

至于他這位孤魂野鬼是死是活，很重要嗎？

沈徽音臉上失望愈盛，才想要再勸說上一句兩句的，立即就感受到了身后呂叔那些隱晦的殺機。

這么一下，少女即便是再笨，再沒有世俗經驗，也能夠明白，人家為何要拒絕了。

當下羞愧難當的少女只得紅著臉向十一簡單施了個江湖禮，便匆匆告辭，顯然是無顏繼續逗留。

十一自然不會腦子缺上一根弦的出聲挽留。

只是他站在廳前，遲遲未走，瞧著門外人來人往，倒是對那付南，頗有擔心。

......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

沈徽音走后，郝掌柜“適時”醒了。

郝掌柜帶著心有好奇的十一，緩緩行步于古絕小城的街頭巷尾。

七拐八拐，穿街過巷。

尤其是些貧苦人家住的小泥巷弄，尤為走的多些。

有時候十一也會問東問西的，不知為何，這位有著些許書生意氣的郝掌柜，卻比那付南更讓他討喜一點，也更愿多說上幾句閑言之語。

對于才到古絕小城便有著如此啼笑皆非遭遇的十一來說，也是難能可貴了些。

郝掌柜帶著他一路走，一直快要從城中靠東，走到最西邊時，才在一棟有著很矮很矮黃泥土墻的小茅屋院前停了下來。

二人面前，有著幾根木條和藤條編織起來的柵欄，十一估摸著就是這間小茅屋院子的門面了。

看起來是寒酸的緊。

可郝掌柜卻是神秘兮兮地告訴他，古絕小城中，最為有錢的人家，就是這里了。

別看是如此“簡陋”的門面，郝掌柜竟也如面著那高有三丈的朱漆大紅門一般，恭敬而立，輕輕喊了聲，“還請問，鷺前輩可在？小生郝書生帶鷺前輩故人之徒，前來登門拜訪。”

院內無聲，偶有風過，涼風習習。

小院門面的柵欄門，忽然就開了。

郝掌柜面露驚喜，但還不忘小聲叮囑一遍十一，“隨我走，小心莫要壞了前輩規矩�！�

十一跟在郝掌柜身后，小心翼翼，亦步亦趨。

待走到小茅屋前，郝掌柜小心推門，讓十一先行進入，自己再守著門口將門小心關上。

整個過程，輕動輕聲，就像是生怕驚擾了才入睡下的孩童般。

茅屋中并不昏暗，各處都是透過門縫窗子透進來的細小耀眼明陽，小屋即便是關著屋門，也顯得尤為暖人心些。

倒是小茅屋中擺設簡單，便是與那尋常的窮苦人家，并無不同，只是分著里外兩堂，中間用一盞屏風相隔。

郝掌柜稍作停留，將自己身上小心拍了拍，像是撣去灰塵。

十一照貓畫虎，跟著做上那么一遍，郝掌柜這才領著他向里堂走去。

里堂之內，轉世換界。

那道屏風之隔，便是猶如陰陽兩重天，十一只覺自己跨出了一界虛空，踏入了另外一個小世界當中。

神神秘秘，玄玄妙妙。

他下意識想要回頭，可一轉頭，瞧見的卻是星空璀璨，銀河落九天，哪里還有什么回去之路？

隨即他便猛然回頭，同時擺好了戰斗的架勢，一身隱匿之道，自然而發，這也是純粹的下意識之舉。

只是在這個空檔當中，十一好像突然聽到了，某個不知道從哪發出來的輕咦聲，猶如春雷炸響，響徹其心靈，震撼之至。

身旁的郝掌柜見他如此模樣，眼睛一亮之余，更是贊嘆頗多，呵呵笑道：“放心放心，這里安全的很，不會有什么殺身之禍，而這里，才算是真正的楚門精絕分殿�！�

郝掌柜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精氣神跟以往，格外的不一樣，就好像是還小的時候，賀天與他說那些他愛聽的斬龍役一樣，意氣風發。

但十一心神巨震。

精絕分殿！

早些時間，十一已經聽過付南與他說的那些關于古絕小城由來之秘，其中之一的消息便是，古絕小城便是那精絕古城被某個大妖一腳踩剩下的一個角而已。

而那時候距離現在，已經是有了一個衍紀之多的時間歲月了。

換言之，楚門至少在一個衍紀之前，便已經是永河大陸上的巨無霸之屬了。

這種震撼，如若不是他剛好知曉這其中的密辛，也絕不會有。

是所謂知之甚多，愈加感覺自己的微不足道，與大千世界相比，一代又一代的傳承才算是偉大，至于某一個個人之屬，實在是不值一提。

十一回過神來后，頓時苦笑不已，這才發現，原來他已經是因為緊張，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而郝掌柜在旁邊瞧著他，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的模樣，更是瞧得他面紅耳赤。

連忙將身體上的戰斗準備，全撤銷了去。

郝掌柜突然沖著他豎起大拇指，由衷羨慕又贊嘆道：“邱楚子前輩的愛徒，到底是不一樣，竟以人境后期的修為，卻能先將隱匿之道修得大成之境，這份天賦與毅力，還有師承，真是羨煞個我嘍�！�

十一靦腆一笑，算是默認下了這個說法，若是讓郝掌柜知道這隱匿之道，完全是由他自己所悟，即便是自家師傅，也都嫉妒的發狂的話，說不定就不會如此淡然了。

不過他倒是不在乎這些有的沒的，尤其是這些虛頭巴腦的客套，沒意義。

十一這才抬眼向他所處周圍瞧去，極目遠眺。

他和郝掌柜現在所處之地，是一個有著青草綠蔭，有郁郁叢林，也有云山霧罩，遠山如畫的世界邊緣地，二人腳下所踩，卻是一塊漂浮于半空之中的巨大倒懸山！

頂平底尖！

此時他們二人正處在這座倒懸山的邊緣，身后便是無垠星空，說不定一個不小心掉下去，那可真是再也尋不回來了。

而如他們身所處這般的倒懸山，遠處云山之中，不計其數。

星空之上，繁星相簇，有雙月高懸，一如鉤，一如刀。

當真美如畫卷，十一已是不覺間瞧著癡了神，尤其是天邊那一尊如鉤月，和他手腕之上的那個竟是有著九分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顏色，天上那尊，是銀白色。

對于鉤月，他一直到現在都不曾明白，與他到底有著什么樣的因果聯系，為何不管他何時抬頭望天，但凡是黑夜之時，那所瞧見的明月，便是如鉤模樣，從未改變過。

遠方如畫，讓他早已忘記了所處之地，甚至他都未曾發現，在距離他和郝掌柜不遠的地方，大概也就幾丈之遠，還有著一位坐在由無數青色藤木條編制而成的躺椅上的長須白發老頭。

那些青色藤木條上，隱隱有著光暈流轉不休，單單是瞧著便能知曉其自身不凡之處。

再說躺椅之上的老頭，他身著一襲鑲有金色絲線的白衣袍，手執折扇輕搖晃，正閉目養神，對于突然進來的十一和郝掌柜二人，神態自若，如若未見。

但郝掌柜顯然不能不知禮節，自己向前走了幾步，擺正身形，使之自己正面面對著那位白須，抱拳躬身施禮道：“郝書生在此見過鷺前輩。”

郝掌柜一聲拜訪頓時驚醒正沉浸在遠方美景的十一。

他這才發現，原來這里還有別人存在，而自己剛剛那模樣顯然是失了禮節。

現在他回過神來后，一直都是謹遵師訓的他，連忙隨著郝掌柜一起，抱拳躬身拜訪了聲，“十一在此見過鷺前輩。”

長須白發老頭眼睛未睜開，手中折扇依搖晃，喚著蒼老的聲音，懶洋洋道：“楚子的門生？小子，剛剛的門道，楚子教你的？”

十一暗道一聲，“果然！”

可隨即他便驚異地瞧著白須老頭。

而原因也很簡單，之前他在無意之中，施展那隱匿之道時，那聲蒼老的輕咦聲，與這位白須老頭講話時的聲音，一模一樣。

但他表面上還是畢恭畢敬地稱了聲，“是�！�

算是將兩個問題，一起都承認了。

白須老頭搖了搖手中折扇，忽然伸手不斷掐訣，嘴中也隨著一起，念念有詞，顯然是那只有道家才修的掌中山河，秀有乾坤。

不一會，白須老頭又是輕咦了一聲，緊接著便皺著眉頭沉默下來。

等在一旁的十一和郝掌柜，不敢多言，生怕是壞了規矩，只得乖乖地站著，等。

一直有了一會，白須老頭這才緩緩放下掐訣手掌，嗤笑一聲道：“楚子這家伙還真是能折騰，能有你這么個好門生，倒也算是他的福氣，不過福也禍也，真以為打了不周山那老家伙的小崽子，那老家伙還能顧及什么顏面不顏面的？那老家伙，可是出了名的為老不尊啊。”

郝掌柜，一頭霧水，不明覺厲。

十一卻是突然心有一道光亮閃出，但一閃而逝，他還抓不住，摸不著。

只是隱隱覺得，此事與他，與那不周山的周天，都有關。

白須老頭突然又向十一問了句有些沒頭沒腦的話，“小子，我問你，周天打爛了你的長生橋，你恨不恨？”

十一緩緩搖了搖頭，“不敢恨。”

可能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到底有著幾多心頭血，如流水般宣泄而出。

實力不夠，到底是何事都做不得，即便只是一句狠話，他都無法言說。

白須老頭促狹問道：“真話？”

這一刻，少年眼前一花，他突然就覺得，他好像又回到了祈梁城的白府，他的書香院之中，那棵老槐還未凋零化枯枝，鳶鳥也正在枝頭嚶嚶蹄鳴，在他身旁，書香院的門前，還有自己的父母親，以及那出去遠游求學的十位哥哥姐姐，還有天爺爺，阿彩，以及，邱楚子師傅。

一大家子，全都在，一個不拉。

正圍著他說著說那，噓寒問暖。

十一一下子就覺得，似乎真就只活在這醉人生死的夢境之中，也不算是一件多壞事。

可他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沒來得及問出他心中準備好的那些一直想問了許久的問題，便感覺到他深深埋藏于心底的那些親人們，正一個一個的離他遠去。

而將他的那些親人一個一個親手拽走之人，竟正是那不周山的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