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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里藏情話外濃，月上星希月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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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鉤。

十一微微一嘆，“你不知道，阿彩跟我不一樣，我當(dāng)時第一眼瞧見她的時候，她才這么大，還沒我一半大，身體瘦的全是骨頭，我一點(diǎn)肉都沒看見，頭發(fā)枯的都快要全掉光了，一直縮在那破茅屋的角落里抖啊抖的，旁邊那些跟她一樣的大一點(diǎn)的孩子，他們手里捧著吃的，一口一口地吃，然后全都冷眼旁觀，就那么看著，沒有人上去為她送口吃的，也沒有人上去問她怎么了，那時候她已經(jīng)快死了，快死了，都沒人幫啊。”

他說到這，聲音有些變了色，“其實(shí)我還能多給他們一些饅頭的，真的，我真的還可以多給他們一些，他們其實(shí)完全不需要擔(dān)心，給了她自己會少吃上幾口，阿彩還那么小，就是給她吃上一個，哪怕兩個，也夠了，對吧？”

他伸手拽著邱楚子的衣衫，又直直地問了句，“對吧？”

此時的他就像是個身體里住了兩個靈魂般，又自顧自地答道：“夠了，肯定夠了的，阿彩那么小，她還能吃成多少？對吧？邱楚子？我們每天都吃飯，阿彩是不是每天都吃的最少？每天吃的都還沒有我的一半多，她就說吃飽了�！�

他松開手，雙手抱住頭，悶悶著聲音繼續(xù)道：“可就是沒人跟我講，真的，一個都沒有，其實(shí)很簡單的，就只是說一句話而已，就說，就說我們這還有一個，她出不來，你再給她送一個，你看，邱楚子，就這么一句話而已，不難吧？真的...不難吧？”

丘楚子有些異樣地瞧著他。

“可是沒有，一句都沒有�！�

聲音輕柔，喃呢澀聲。

他似是在給丘楚子，又或是給自己講一個發(fā)生了很久很久的老套故事，就發(fā)生在尋常人身邊的尋常事。

邱楚子默默將酒壺放在面前，伸出手來，拍了拍十一的肩頭，瞧著天邊夜色深藍(lán)，出聲安慰道：“世人行世，大都奉行著自掃門前雪，明哲保身的那一套。哪都一樣，上到修道仙師，將相王侯，下到市井小廝，乞丐蠻夷，這不算錯�！�

“為什么？先生我不明白。那么難么？”

丘楚子拍了拍十一的頭，“十一，你不要想太多了，誰也不欠著誰的，即便是最后真的因?yàn)橐娝啦痪�，那人也真的死了，也怨不得人。世間每日每個時辰，要死去多少人？你不知道。十一，我告訴你，就是山上那些極境的圣人，就算是釋家所提出的那些萬世皆佛的宏大念想，其實(shí)真的就只是個念想而已。誰也做不了普度蒼生的救世主�！�

十一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知道，可是，可是...”

他連著喃喃念叨了兩個可是，也沒將嘴里的那句力所能及講出來。

他講不出來。

邱楚子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自己，“其實(shí)哪怕如我們這種修道之人...也不能這么說，應(yīng)該是以我們這種修道之人最為明顯，大道獨(dú)行，這條求道路，你一旦踏足，便永遠(yuǎn)也沒有回頭的余地，走不下去，那就是死�！�

十一伸手擦了擦略紅的眼眶，忽然定定地瞧著邱楚子道：“其實(shí)我知道你跟那些人，周天、閑道子仙師、余玉羽仙師還有鳶真人仙師都一樣，是可以飛天遁地，生死人肉白骨的仙師大人，雖然你一直沒有明說，也沒有在我們面前表現(xiàn)過什么，但我都知道。從小到大，家里也去了不少仙師，然后接我的哥哥姐姐們?nèi)ド缴闲逕挕！?

他撿起屋頂上的兩片雜草，捏在手里慢慢揉弄，“邱楚子你知道么？其實(shí)我也好渴望可以修煉，真的。為了可以修煉我看了好多好多書，醫(yī)學(xué)的，記錄的，還有...后來我還偷偷拿了家族里最隱秘的練氣法決，將那些玄奧法決一字一句的全記在心里，然后自己偷偷的煉，可每次我都只能感受到那股氣，有幾次我甚至都能看見，那些淡淡的白色氣流�！�

他沒注意到邱楚子漸漸驚訝起的神情，依舊自顧自道：“可那些白氣怎么都不聽我的，他們就好像將我當(dāng)做了路過時的驛站一樣，走走停停，可沒有一滴，沒有一絲能成為我自己的�！�

長舒口氣，“一開始我不懂，也不知道為什么，后來家里突然來了一個叫做余玉羽的仙師大人，父親母親說那是能給我治病的神仙。我當(dāng)時別提有多開心，因?yàn)槲荫R上就要和別人一樣可以修煉，可以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大道長生，你說我該不該開心？可當(dāng)我滿心歡喜的抱著期待時，余玉羽仙師就指著我，告訴我，說我是什么漏靈之體，是無靈緣之人，是天地的棄子，終身無法修煉，天地不納，連修武都不行�！�

“我記得仙師的眼神，跟門口阿亮瞧那些乞丐的眼神一樣，充滿了厭惡和鄙夷，也有那么點(diǎn)憐憫�！�

十一抬頭瞧著夜空，月明高懸，伴星點(diǎn)點(diǎn)，偶有薄云過，遮了半片月。

他繼續(xù)道：“后來家里供奉著的那尊活佛金身，在余玉羽仙師走了之后，就沒了，我以前聽父親說，那尊活佛金身，是家族的傳家之寶，是家族得以昌盛，鎮(zhèn)壓家族氣運(yùn)不外泄的寶貝，可就這么沒了，人家只不過指著我厭煩的說了幾句話而已。后來虎哥為了我，那么好的修行資質(zhì)，直接拋了，五姐也為了我，差點(diǎn)丟了仙緣，再后來...”

說到這他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因?yàn)樵俸髞�，父母親便死了，他甚至連父母的最后一面也沒見著。白家也一夜之間煙消云散，只剩下他自己和阿彩還活著，那十個哥哥姐姐們也啞無音訊，不知道如何了。

可白家為什么會被滅亡，父母親為什么會被殺，他卻是一概不知，只知道那個戲命師還有一個叫做斷命者的人，最后去了白家，手上還提了父親的大好頭顱。

夜風(fēng)獵獵，竹葉簌簌，衣袂輕搖。

邱楚子默默喝了口酒，道：“想報仇么？”

本該說想的十一卻忽然沉默，良久才沙啞著聲音道：“在你來之前，有個叫周天的，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他在我的心口拍了一下，說我的命格以后再也續(xù)不起來，天命要我死，無命猶可活，其實(shí)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邱楚子眼皮一跳，一股淡淡的殺氣一閃而逝，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只是喝酒。

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瞧了瞧邱楚子，忽然就跪下了，重重三叩首，“邱楚子仙師大人，我知道這個請求很過分，其實(shí)您已經(jīng)幫了我和阿彩不少忙了，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下輩子我還能投胎，能不能幫幫我，還讓我做我爹娘的孩子？”

一直反常沉默的邱楚子，突然眼神一瞪，怒火如炙，“白十一！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命賤，就可以不顧生死了？你是不是覺得反正活不長久，那就可以破罐子破摔了？還有你是不是覺得既然活著反正也是這么累的事，而且也賺不到什么活著的資本和好處，天上由一定不要你活，那么死了也就沒什么可悲哀的了，是不是？”

邱楚子伸出一根手指頭來，使勁地戳十一的額頭，“甚至在你心里，死了反而是一種解脫，至少還能讓你和你的父母早些日子在陰間團(tuán)聚是也不是？”

邱楚子一把將十一提起來，怒音滾滾，“我告訴你，白十一！糊涂！你是孑然一身，就這么走了，一了百了，煩惱盡除，可你有沒有想過阿彩的感受？阿彩現(xiàn)在可全將你指望著呢！那小妮子將你當(dāng)做了她的活命樹啊，你知道不知道？”

邱楚子越說越氣，在十一周身來來回回地打轉(zhuǎn)轉(zhuǎn)，“你又知不知道當(dāng)你下了陰府地獄，見了你爹娘時，你知道你爹娘心里該怎么想，難道真要開心的說上一句錐心散魂的‘兒子，你終于來了？’那他們還能安心的去投胎嗎？你真以為世間有幾人是那天道選擇的天命之子？有那洪福齊天的氣運(yùn)命數(shù)？可以生生世世的做夫妻或子女？又可以萬事心想事成的？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休想！就是如我，如那三上天的山上圣人，也絕沒有如此通天手段，更何況你一個不掙扎就絕活不下去的短命鬼！”

十一從沒有哪一刻感覺自己如現(xiàn)在般驚恐，恐懼。

他蹲坐在屋頂上，曲膝，雙手抱頭，渾身不住地在顫抖不休！

邱楚子臉上盡是怒其不爭的氣憤之色，從懷中又摸了兩本簿冊出來，扔在十一面前，然后一把將他提起來，不滿道：“想死，想投胎，這事兒你他娘的自己跟森羅殿的判官說去，本大爺才不管�！�

丘楚子欲轉(zhuǎn)身，十一卻忽然伸出手來拉住了他的衣袖。

“還干什么？”

十一忽然就跪下了，流著眼淚，又對著邱楚子行了三拜叩禮，嘴里說著，“師傅，不管您認(rèn)不認(rèn)我這個劣徒，這輩子，在十一心里，您永遠(yuǎn)都是我?guī)煾��！?

丘楚子縱然是有滿腔的如炙怒火，瞧見十一這一幕，也再也發(fā)不出來，“罷了，罷了，潛心修煉，武修路艱，修行之事，全在苦一字，至于以后是生是死，是烏龜老王八還是九天化龍蛟，全憑自己！”

十一雙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師傅放心，十一永記在心。”

丘楚子立即揮著手罵道:“記個屁，以后出去不許說我是你師傅，丟人！”

十一毫不在意，反而咧嘴一笑，“知道了，師傅�！�

邱楚子一把拍在他肩頭，直接將他拍的一屁股坐在房頂上，疼的他齜牙咧嘴，這才哈哈大笑道：“大爺就不愛跟你們這種聰明的娃娃說話，忒他娘的不爽，啥都知道，我還說啥？行了，拿回去偷著樂，不懂就問，當(dāng)然你問幾個問題，就要多給大爺做幾個好吃的�！�

十一臉一黑，這貨三句話不離老本行。

不過不知道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很快又笑起來，道：“幾頓都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