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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秋去春又來,紫竹葉落葉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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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年驚蟄時,紫竹林下了場雪。
拔高了些許的十一和已經完全會講話了的阿彩,在院門口,堆起了雪人。
而邱楚子破天荒的斜依靠在小竹院口,瞧著兩個小娃娃在那玩耍,更加破天荒地沒有出言冷嘲熱諷,沒有罵罵咧咧。
這一載,十一和阿彩隨著邱楚子,差不多將周圍這片紫竹林走了遍,竹林中任何一點小細節,十一都已爛熟于心,哪怕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十一也能徒步走回小院子。
而一整載的朝起晨練暮落隨,也讓他的小身子骨第一次有了充盈的跡象,雖瞧起來依然還是瘦弱不堪,但那股子病懨懨感,卻是已然從其身上消失了去。
偶爾之時,十一也會獨坐小竹屋頂,阿彩就伴在他身邊,然后十一便會指著天上明月如鉤,和那深藍夜空中的星星點點,和阿彩講些小時過往,其中講的最多的便是那只常立書香院中老槐樹枝頭的小坑鳥。
講著講著他就有些念那只小坑鳥了。
還有娘親父親,天爺爺,他在心里暗道默念,十一還不知你們在天國極樂,過得可好?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十一會親手為你們報這血仇的!你們在天有靈,在天有靈...
每次到這里,他都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因為他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到底是能不能繼續活到那天去。
天譴之人這身份,說不得便會成為其一生的禁錮枷鎖。
這天傍晚,十一結束晚練,正準備同阿彩如常上屋頂去數星星。
這一載過來,兩個小人越來越親昵,也越來越分之不開,而這上屋頂數星星,也算是這兩個苦命小人唯一的娛樂方式了。
只是兩人剛走到門口,丘楚子卻突然出現在的小竹屋門前,示意十一跟他走。
“先生又要做什么?”阿彩死死拽著十一,鼓起可愛的小腮幫子,氣鼓鼓的瞧著他。
他瞧了十一一眼,十一一臉的我沒辦法,你自己看著辦。
丘楚子似是想到阿彩那哭死人不償命的眼淚,無奈道:“一起過來。”
丘楚子的一反常態,讓十一和阿彩不明所以,只跟著丘楚子向屋頂去。
坐在屋頂,丘楚子解開他腰間的小葫蘆,仰頭灌了一口酒,瞧著天上的月明星稀,久久不低頭。
十一和阿彩也不出聲打擾,只是坐在身邊,默默陪伴。
邱楚子雖然嘴巴尖了點,也話癆了點,還極為自私,總是喜歡和他們吹噓這吹噓那,說些他以前有多么多么強,有多少人看不慣他的道,要找他講道理的云云。
但邱楚子其實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關心他們這兩個無命小娃娃,一直都是。
十一也仰頭看去,天上有淡淡月明,照著天空幾朵淺薄的云根,明明暗暗的,顯得那些星辰添了些凡塵記憶在里面。
邱楚子又默默喝了一口酒,今晚的他有些反常。
“先生在想什么?”十一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
邱楚子將酒壺默默放在了他面前。還未說話,他身邊的阿彩卻搶先不依道:“公子才不喝,不許誘惑我家公子。”
十一在一旁悶頭捂臉,前些日子,他與阿彩講了一出紈绔公子被傾心丫鬟所點明指心燈的戲碼,是說有位紈绔公子應家族族規出門行善,身后丫鬟盡相跟隨,不料在小泥巷弄,紈绔公子遇家族仇家刺殺,有個頗為衷心,對那公子心生愛慕的小丫鬟,舍身相救,公子雖然活下來,但丫鬟卻是死了。
后來那公子被丫鬟的癡情所為所打動,要為那丫鬟立尊碑,便是要撤去賤籍,入那家族貴籍,以公子內人身份再入家族宗墓,厚葬。
怎奈家族上下,從族長到管家,竟無一支持,還說那丫鬟是死得其所,命當如此,而那公子卻是朱門貴子,身份金貴如何是那丫鬟可比?還勸說那公子早早斷了那不切實際的念想,更無需有任何的愧疚之心,安心學習,他日考取功名,便可與有家族之利的千金小姐,美滿成婚。
那公子當時沉默下來,便真的從此改邪歸正,潛心苦學,十年寒窗之后,終于考得功名,甚至還得了當世皇族青睞,一時間家族水漲船高,而那公子也自然而然成了家族之長,怎料那公子成為家族之長后的第一條族令,便是將那已死去十載之久的丫鬟,明媒正娶為妻,然后力排眾議,將那丫鬟的墓葬重新挖出來,移至家族宗墓之內。
這故事講完之后,也不知道阿彩中了什么邪,非要將十一的稱呼也改為公子,為此他還與阿彩爭論過多次,怎奈阿彩那股子倔強勁兒一上來,他是一點轍也沒有,也只得由此作罷。
只是每次阿彩喚他公子之時,他都會覺得渾身不自在,但真要說個之乎者也的所以然來,他又講不出,而且每次這時候丘楚子都會帶著一副賤兮兮的表情瞅他,就讓他更不自在了,如坐針氈。
丘楚子哈哈一笑,也不再勉強,將酒壺拿了回來,自己又灌了一大口,又恢復了往日的那種放蕩不羈,大笑道:“混小子,別看你一無是處,但你這艷福可真不淺,嗯,就差那么一點點就能趕上本大爺了。”
十一雖然臉通紅,但也白了邱楚子一眼,他現在也摸清了這家伙的套路,那就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絲一毫吹噓自己的機會,他已經習慣了。
所以他故作鎮定道:“丘楚子,有話快說,我還要休息。不然明天不能早起給你做早膳,你就餓著吧。”
后面早膳兩個字,他咬的特別重。
早膳這件事是丘楚子的軟肋。有天他鍛煉進了新階段,一下沒把握好時間,跑的有些遠,沒來得及趕回來給丘楚子和阿彩做早膳,結果丘楚子一整天都沒精神,病殃殃的,見了他連打的力氣都沒有,也不知道為啥。
后來他恍然大悟,再跟邱楚子講條件的時候,也算是有了籌碼,經常拿這軟肋威脅他,還別說,準。
邱楚子面色一變,氣急敗壞道:“不吃就不吃,你不做,我還有聰明伶俐,和藹可親的阿彩小姐,是不是?”
不過阿彩卻頭一揚,“要給你做也可以,首先你要教我家公子修武,然后每天打來的肉食不許再讓我家公子拎著,以后早膳我來做,但是午飯要你來做,還有你的床鋪,衣物...”
“停停停...打住,打住!”
瞧著阿彩還在那掰手指頭,邱楚子一臉頹惱:“這日子沒發過了。”
十一在一旁偷笑,自己拿他一般還真沒什么辦法,就是拿早膳來威脅他,也不過是得些蠅頭小利而已。
只不過他也知道見好就收,有些事還是要記在心里的,不是什么蠅頭小利的事,就可以代替得了的。
但阿彩卻是不一樣,小妮子現在可不用注意那些彎彎繞繞的人心問題,所以每次都能讓邱楚子訕訕吃癟,按照尋常市井俗語所講,那就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嘆口氣,邱楚子道:“混小子,真想修武?”
“想。”十一脫口而出。
阿彩眼睛一亮,“大叔,我可以收回剛剛的話,只要你教我家公子修武,我就給你做早膳,我家公子會的那一套,我可都會哦,而且我家公子不會的,我也會一些呢。”
這句話阿彩倒是沒有在說笑,也不是當做那誘惑的空頭籌碼,來誘惑邱楚子,最近段的時間里,每次修煉之余,阿彩也會讀些書冊,許多的志怪小說和膳食做法,是阿彩最為喜歡的。
因為十一每天除去自己訓練之余,還要為他們兩個忙忙碌碌,每次阿彩瞧見十一躺在床上動都不想動額樣,都心疼壞了。
至于書冊都是邱楚子閑暇之余,到紫竹林附近的彩泥鎮為兩人所買,至于為何不帶兩人去,邱楚子沒說,兩個小娃娃也沒細過問過。
不過心細聰明的十一還是知曉些門道的,無非就是外面的仇家還在尋他而已。
聽聞阿彩這誘惑言語,若是換在平時,那邱楚子一定會有什么答應什么,別說只是教十一修武了,哪怕是以后帶兩人時常出去轉轉,說不定都并非不可能。
但現在邱楚子不知為何,興致已是沒了之前那么高,對于阿彩的誘惑,也只是喝酒以對,然后破天荒的正經道:“阿彩,先去睡覺,大爺要和你家公子講些話。”
阿彩崛起小嘴,有什么話不能當著她的面說啊?雖說她現在也只是有四歲而已,但心智之成熟,已不輸于十幾歲的青少年了。
阿彩正要不依,一直沉默的十一卻先攔住了阿彩,他摸了摸阿彩的頭發,柔聲道:“時隔僅一載,都沒怎么注意,阿彩頭發已經長發齊肩,再過一載,長發及腰,不過也襯著我家阿彩越來越漂亮了。”
阿彩絲毫不羞怯,“那當然啦,都是公子每天喂養的好嘛。”
邱楚子撇了撇嘴,撇過頭去,嘟囔了句這日子實在沒法過了。
十一哈哈一笑,道:“去睡吧,阿彩,我一會就回去。”
阿彩撅了噘嘴便要不依,但瞧見十一那堅持的眼神,也知道輕重,“那阿彩先回去了,公子可要快些。”
“嗯,去吧。”十一笑道。
阿彩走了。
“沒想到阿彩學會了蒙學后,竟是這么樣一副性格,膽大活潑,還不依不饒的。”十一瞧著阿彩離去的方向,嘆道。
邱楚子一下被十一點著了,“你這混小子,你懂個屁!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跟你說話真他娘的氣人。”
然后狠狠喝了一大口酒。
十一微微一笑,幽幽一嘆,瞧著天邊月明星稀。
月如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