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還未等他多想，竹林外面便忽然傳來儒雅男子的打趣喊聲，“先生說，你若再不出來，你的小姑娘就要餓死了。”
十一收斂心神，一路靠著這本書上微弱的光亮，慢慢向外走去，一路上那些沿路走來時做下的記號都還在，十一倒是不用繼續(xù)再擔心迷路的問題。
直到快要走出竹林時，他想了想還是鬼使神差的將書收在了懷中，并不打算向那儒雅男子提及這本書的存在。
“路上散落了些�！笔粚⒈е闹裰Ψ旁谌逖拍凶由砼裕蛞廊蛔谑^上的阿彩招了招手，示意阿彩過來。
阿彩立在他身旁，乖巧至極，不講話，也從不哭鬧，像是這位孤苦伶仃的少女，早已不知哭鬧為何意，也早已不知眼淚有幾兩重。
儒雅男子早已刨好了一個簡易的小火坑，也做好了一個很簡單的小烤架，那幾條不大的小魚也全都串在一起，就等著十一的柴火回來，起火生煙，行烤魚之事。
也不見那儒雅男子有何動作，總之火坑之內(nèi)的柴火竟憑空自燃起來，就像是有傳說中的無垠之火落點其上，頗為玄妙，也頗為迷人。
雖是白天正午，可天陰欲雨，光亮顯得有些暗了，火光將那儒雅男子的半邊臉，映襯著恍恍惚惚，顫動不堪，那感覺就好像他這張人面皮，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一樣！
十一選擇性的瞧不見。
但他疑問還是有不少，隨即又躬身施禮道:“先生可否告知十一，為何愿意救助十一？”
儒雅男子嘴唇微動，卻無發(fā)聲，不知是在與誰講些什么。
直到十一出聲時，他突然面色有些煩躁，舉起手中正架火炙烤的幾條小魚就要摔，但很快便又恢復了正常，將那幾條小魚，重新放回火上，這才仿佛剛回過神來，笑瞇瞇答道:“我方才不是與你講過，是應了文萊要求�！�
十一臉上懇切更深，“先生和天爺爺是很要好的舊識？”
儒雅男子追憶感嘆道:“蒼天猶可鑒，豈止是舊識這么簡單？文萊就沒跟你提起過我丘楚子？”
十一面露尷尬，“先生恕罪，可能先生在天爺爺心中是陳年故交，個中情意深厚，不是我這毛頭小子可以琢磨揣測的，故而未跟十一說過。十一在這代天爺爺向先生先賠個不是�！�
話畢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
儒雅男子哈哈一笑，爽朗地拍了拍十一肩膀，似是對他滿意極了，“小子，我現(xiàn)在有些明白我家老祖為何如此看中于你了�！�
十一不解。
儒雅男子沉吟一下，忽然正色問道:“天有道，大道三千，道法自然，我問你，這道法自然為何？”
十一略作一思索，忽然抬頭驚異地瞧了這儒雅男子一眼，然后神色突轉黯然。
一直許久，才自嘲一笑，沉聲道:“是龍有九子，吞天憾地，蛟龍俯首；是蛟龍走江魚蝦臣服，單憑一吸之力，便可讓數(shù)以萬計魚蝦失命；是葬埋龍骨的塵埃泥沙變作魚蝦裹腹寶。是人生來茍活于世，必當遵守之禮。”
儒雅男子眼睛一亮，“妙哉。”
一股魚香味飄香而來，一旁的阿彩純粹是下意識吞了口口水，儒雅男子又哈哈一笑，將烤好的幾條小魚遞在阿彩手中。
阿彩卻是并未接，轉頭期盼地瞧著十一，嘴角抑制不住的流了口水出來。
十一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仔仔細細地盯著這儒雅男子，也不講話，也并未讓阿彩接那幾條小魚。
儒雅男子先是一愣，隨即也自嘲一笑，“無妨，與她無關�！�
十一這才點了點頭，“阿彩，吃吧。”
阿彩如接圣旨，立即結過那幾條小魚大口大口的肯吃起來。
儒雅男子饒有興趣的瞧了瞧十一，從上到下，仔仔細細，一直好一會，才搖了搖頭，眼中有欣賞，有惋惜，有不解，有無奈，最后起身緩緩向紫竹林走去，手中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了那只酒壺，一邊喝，一邊哼唱些不知名的吟唱調(diào)詞。
十一瞧著那男子離去的背影使勁咬了咬牙，又向阿彩叮囑了一番后，終于也起身跟著那儒雅男子一起向紫竹林走去，臉上掛著說不出的神色。
儒雅男子走進竹林，路過一棵年份足有十載的粗壯紫竹，伸手輕輕折斷一枝還是嫩芽的竹枝，拿在手中仔細端詳，聽到十一走進的腳步聲后，悠悠嘆道:“幾時發(fā)現(xiàn)的？”
十一眼中難言之色一閃而逝，“就在剛剛，先生問我道法自然之時，才想到的�！�
儒雅男子低頭瞧了瞧他手中剛折下的紫竹嫩枝芽，又仰頭瞧著枝繁葉茂的紫竹林，悵然道:“我叫周天，來自不周山。奉我家老祖之命...”
儒雅男子話說到這，瞧著十一那顯瘦稚嫩的面龐，不知怎么，卻怎么也說之不下去。
十一眼中掙扎疑惑漸濃，氣氛突然沉默下來，靈氣似被封禁，竹林無聲，風都過之不去。
他忽然就笑起來，“不周山？先生可知，不周山一直都是小子最為尊崇向往之地，沒想到...”
周天訝然，他沒想到面前這無命少年，竟還有著這么樣一份心思，“也對，我不周山在大陸上地位實在是高了點，也高太久太久了啊...”
周天忽然笑道：“是不是很失望�！�
十一輕聲道：“是有一點，不過不多，一開始只是覺得不會納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周天玩昧笑道：“是因為身體原因？”
少年輕輕點了點頭。
周天忽然哈哈大笑，“一個天譴的漏靈之體而已，換做是其他那些小山小峰，這么大一份因果砸過去，或許真的是無妄之災，滅頂之災，承受不起，可對我不周山來說，不值一提，實在不值一提啊�！�
儒雅男子忽然正色道：“若是你再早上一載，不，半載，你去不周山，一定會被整座不周山當做寶貝的，相信我。可惜現(xiàn)在，不行了。”
少年瞧著周天那無比正經(jīng)的面龐，忽然就覺得很虛偽，很假。
“只說阿彩，能不能，能不能照顧好阿彩？阿彩很可憐的，她不該卷進來，而且你才說的與她無關，不是么？”十一向前走去，蹲下身，將散落在地上的竹葉再捧起一把，隨即又放下，仔仔細細的拍了拍身體，像是在為自己凈裝。
走也要走的干凈些，不能墮了白府的名聲。
儒雅男子搖晃了搖晃手中竹枝嫩芽，譏誚的反問道：“那不過是我發(fā)發(fā)善心，偶爾積些福報罷了。就像是善心大好，路過荒野草地，我不會踩，反而還會施些恩澤的法術，可若是為了證得大道，非踩不可，我也絕不猶豫，這便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反過來也是一樣，我說的，你可懂？”
儒雅男子未見，十一低著的面龐突然一陣愕然，隨即他像是想到什么似得，起身瞧著儒雅男子，恍然道:“那些既定的天譴和注定的命數(shù)，其實不過是你們...”
“夠了！”
儒雅男子突然伸出手掌一把拍在十一心口，這一瞬十一只感覺心律一顫，在去九曲黃泉之前的那種命不久矣的病殃殃感，再度熟悉地回了自身。
十一嘴角溢出一口鮮血，眼中清明，也不解，“為何不直接殺了我？”
儒雅男子面露譏誚更甚。
于是他立即就明白過來，“命數(shù)輪回于天道之中，天道之外不可期，期之必死...”
十一忽然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捧著肚子，“原來你們不敢！不覺得可憐？”
儒雅男子不屑，“可憐？只有你這種觀井之蛙才會覺得可憐�！�
儒雅男子將那枝折斷竹枝嫩芽，放在十一手中，“天命要你死，無命猶可活，可惜了，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今天失去了什么，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我不周山今天得到了什么�！�
儒雅男子轉身向外走去，“太渺小，太渺小，螻蟻如何可知山齊天高！”
聲音悠悠揚揚，引動著紫竹林的紫色竹葉，顫動亂亂。
再看天上明陽，猶被云遮。
......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
十一從紫竹林出來時，那儒雅男子已消失不見，阿彩還在原地坐著，張望著他離去時的方向。
見到他從紫竹林出來，阿彩連忙起身向他跑來，手中還提著那根串著兩條小魚的竹簽。跑到十一身邊后，抬手將剩下的兩條小魚遞給他，同時祈盼地瞧著他，輕道了聲吃。
十一愣愣地瞧著阿彩手中的小魚，又愣愣地瞧著阿彩，“阿彩，我不餓。”
阿彩又將小魚遞給他，嘴里又加重地說了兩個簡單音節(jié)，“吃，不餓�！�
他不知怎的，瞧著阿彩那堅決的樣子，想哭。
“阿彩，以后就剩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
阿彩絲毫沒有一點憂心重重的樣，點了點頭，“好�！�
十一哭笑不得，跟阿彩談這些，無疑是對牛彈琴，與山講詩。
他吃著那兩條小魚，魚已經(jīng)涼了，而且荒郊野外的，烤魚也沒有放些調(diào)味的香料，甚至就連鹽巴，也都沒有撒上一粒，可十一偏偏就覺得這兩條小魚是他所吃過的所有山珍奇妖，大師烹調(diào)的料理中，最好吃的小魚，他相信，這輩子到死之前，說不定最想吃的，還是這兩口。
只是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卻是這兩條小魚是那周天所烤。
十一搖頭自嘲一笑，將這些繁雜的思緒甩在一邊，伸手拉著阿彩的手，在這種荒林中，他們兩個不諳世事，沒有絲毫生存能力的小不點，該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