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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塵書香籠中雀,斗膽躬身曰禮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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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表演中,十一終于知道先前聽見的那幾聲怪異的獸吼是什么獸了,原來是二級妖獸幻靈獸。
幻靈獸看起來是個半人大小的橘色毛球,一雙大眼占了整個身體的一半大小,小嘴卻只有那么一小點,只有男人的指甲蓋那么大,四肢短小無比,完全的一副人畜無害的可愛模樣。
幻靈獸這模樣莫要說尋常女子,就是定力極深的女子見了也完全沒有抵抗能力。
不過幻靈獸名中雖有靈,卻是世間妖獸一種。
妖獸和靈獸最大的區別便是,妖獸生性較為兇殘,多以人獸骨肉為食,實力也要比靈獸普遍高出一級。
靈獸生性卻比較溫和,也比較適宜馴服做個獸寵或是坐騎。
而幻靈獸卻很怪,它雖為妖獸,卻不喜吃肉,也沒有什么攻擊力,不過它有一個很特殊的能力,便是能使修為不到地界的強者,或是心性不堅者,失去自我,強行陷入到以其心境欲望為基構筑的幻境中去。
也因為這點,幻靈獸常站在以笨拙著稱的四階妖獸拍樹大熊頭上,結伴獵食,好不默契。
十一看見幻靈獸時臉色立即紅了,“難怪父親娘親會有那樣的笑容了,竟然是幻靈獸...”
他只瞧見幻靈獸大眼中突然泛起一陣迷蒙黃暈,隨即他的思緒便如脫了線的珠子,線不知何去,珠子也不知如何落,像是一盤散了落子的棋盤,看似雜亂無章,實則又像是還有些說法道理在其中,然后直接渾然物外而去。
十一回了他的書香院中,站在了那顆開了花的老槐樹下,小坑鳥也不知何時飛了回來,依然立在它常立的那個枝頭,鳥眸中泛著紅芒,正定定地瞧著他。
十一總算覺得了心安,先前大半天時間不見小坑鳥的空落心思,此時已是消失不見。
然后他輕輕扶著老槐樹干,又小心地坐在樹壇邊上,溫柔出神地瞧著小坑鳥咧嘴一笑,“小坑鳥,你回來啦?”像是許久未見,突然遠游回來的陳年舊友,一聲簡單問候,便又感覺到了熟悉和暖心。
小坑鳥鳥頭一揚,不屑地鳴叫一聲算作回答,鳥中高傲盡顯。
十一并不在意,反倒覺得舒心正意,大有一種世間美好,天遂人愿的滿足感。不過也倒是沒繼續如往常一樣,繼續和這小坑鳥絮絮叨叨,只是保持了尋常默契。
十一心思里想著是不是可以讓阿彩去修煉修煉家族秘傳的練氣法門,紫絡經。
正尋思著,他又回頭瞧了一眼書房,發現房門正開,正待他要回書房去尋那本紫絡經時,卻發現剛好從他書房中走出一人,也正像那枝頭鳥般,立于門口定定地瞧著他。
這人頭上戴著生有尖利兩角的黑色詭異帽子,臉上畫著白紅相間的厚厚妝彩,身上穿著花里胡哨的黑白格子衣服,而且似乎故意弄了一身大號,顯得身體很是臃腫。腳上穿著長長的帶鉤長靴,背后還背了兩柄看起來很是怪異的金色劍柄,沒有劍身和劍衣。
瞧著這人模樣,十一忽然想起那本《大西國度市井野史》中介紹的一種從未見過的雜戲師來——戲命師。
這人裝扮和書中介紹,一模一樣。
戲命師看著他笑,一張大嘴直接咧到了耳根,看起來可怖至極。
十一沒覺得害怕,反倒是又沒來由的想起了小通靈。
小通靈是白家旁邊第三個宅院劉家的小娃娃,叫劉通靈,歲數和他一樣大,總是掛著兩條鼻涕帶,膽子很小,偏偏很頑劣,經常去街邊上偷二寶點心鋪子的點心吃,但也笨的可以,總是被二寶抓住,被抓后就哭鬧不休,還哭聲震天,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是二寶欺負了他一樣,常常恨得二寶牙癢癢。
要么就是和些尿泥往十一的書香院子里扔,氣不過十一總是不搭理他,不與他玩耍,不過十一生性善良,從不與他計較。
十一想著若是小通靈過來瞧見這戲命師的話,估計以后祈梁城便再也聽不到他的震天哭聲,全給嚇回去了。
想著以后小通靈被這戲命師嚇乖了,再也不敢往自己院子丟尿泥的美好日子,十一不禁有些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
一個五歲少年,當著一位足以嚇破人膽的戲命師的面,笑的比戲命師還要開心,是不是太詭譎了些?
“我真的很好笑嗎?”戲命師的聲音略顯沙啞和尖利,像是喊破了喉嚨后破音感。
不過在十一看來,這才像《大西國度市井野史》中介紹的戲命師那樣,是一種殺人不分左右的癲狂氣質。
十一回過神來,摸了摸頭不好意思道:“十一多有冒犯,還請先生見諒...不過...是有一些。”
然后不解反問道:“先生扮作戲班子中的戲命師,難道不是為了笑嗎?”
戲命師被十一問住了。
十一好奇愈濃郁,“先生從十一書房中走出,找到先生想要的東西了嗎?”
戲命師懊惱一拍頭,“沒有。你知道在哪?”
十一搖頭,“不知道。”
戲命師忽然有些神經質的跳腳,“那我豈不是白來了?”
“那先生要不要再找找看?十一對這屋子比較熟悉,都是些十一平時看的書籍,說不定可以幫到先生。”十一嘗試著問道。
戲命師這才反應過來,竟也學著十一摸了摸頭,不好意思道:“呀,忘記告訴你我要找什么了...我在找一幅畫,一副...很老很老的畫,上面畫有一條黃色噬人的江水,江水上面橫著一座黑色望不見盡頭的獨木橋,獨木橋上落滿了黑漆漆的枯樹枝,天有九層,天上掛著離別鉤樣的紅色月亮,你知道...在哪嗎?”
十一搖了搖頭低眉順目,乖巧至極,“十一不知。”
戲命師忽然看了看枝頭夜鳶,神情沮喪,不過很快又開心起來,再神經質的跳腳了一下,還用力拍了一下頭,然后咧嘴笑道:“我還找你。”
十一不解,“那...先生可愿為十一解惑?”
戲命師很滑稽,他竟也學著十一躬身施禮,伸出紅色的手來,掐著脖子尖利道:“愿聞其詳。”
十一深吸口氣,直起身來,小袖一甩,神情肅然,“十一觀書三載有余,名言古籍閱有三百七十一本,不說通學,卻也懂些,唯有儒家正師所言,是十一參悟數載不可知之禮,如其中有一言,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先生可為十一解釋,所謂遠朋,可是先生?”
戲命師掐著手指頭,掰來掰去,不明言理,卻是神情漸肅穆,不過這樣一副妝容演肅穆,反倒顯得猙獰了些。
十一又問:“正師還曰:克已復禮為仁。一日克已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戲命師身形忽然變得有些模糊,身立在這門口,卻好似要超脫了這片空間去,他想要伸手去抽身后那金色的劍柄,手卻如化為了枯木枝般僵硬,伸到一半時,便再也抬不上去。
戲命師大驚,聲音喊破了音,“是我!”隨即抬腳欲向十一奔襲而來,結果腿也只抬一半,便也如枯木般抬之不起。
十一搖了搖頭,不退反進,向戲命師走去,一直走到戲命師身前停下,然后在戲命師漸漸驚恐的目光下,從戲命師懷中摸出一本名叫紫絡經的泛黃線裝書來。
十一瞧著手中古籍,輕聲嘆道:“當是為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戲命師眼中驚恐愈盛,不明所言。
十一越過戲命師向屋中走去,穿過已被翻騰地雜亂至極的書房,到書房內最左角唯一一個還立著的書架前,還不忘撣了撣古籍上的灰塵,這才在第六排第七個格子里將紫絡經悉心放好。然后緩緩走出門來,走到戲命師面前,又朝著戲命師躬身施禮后,微笑道:“先生可知?”
“啪!”
如鏡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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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方如境破碎,地一面戲命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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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豁然驚醒,才發現他現在依然坐在雜戲棚子內的觀臺上,旁邊阿彩正死死攥著他的小手,豆大的汗珠從其身上冒出來,嘴唇發紫,緊閉著眼睛顫抖不已。
十一嚇了一跳,不明就里,但好在沒失了分寸,趕忙叫了聲天爺爺,賀天坐在座位后面,瞧見阿彩的樣子,也是面露驚容。
但賀天可不是沒有見識之人,連一個跳身,跳到阿彩身前,將阿彩背起。
十一身旁的白父白母雖不甚明白阿彩出了何問題,但之前那位算命的道長給了一顆救治阿彩的丹藥他們是知道的,當下也沒多言,立即沉聲道:“賀管家,速速帶兩人回去。”
“父親娘親,你們不隨十一一起嗎?”十一急問道。
白父遲疑了一下,“還要去見上一位老友...”
白父不再多言,白母也跟著沉默,并未多解釋。
十一隨著賀天走出雜戲棚子的時候,不知為何,他鬼使神差般回頭瞧了一眼,就這一眼,差點讓他嚇得呆立當場不懂走。
原來演臺上有一位背著兩柄金色劍柄的戲命師,正對他微笑躬身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