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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容身道且阻，吾有九幽月如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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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橋盡頭，忽然出現了影影綽綽的山巒峰影和倒懸于九天之下的恢弘宮殿。
少年一眼就瞧見了。
十一到底還是年歲小了些，瞧見這些，還以為無前路終于是有了盡頭，心情也立即從憂轉喜，跳起來就想要去抱那血鳶，血鳶多靈動，鳥身一閃而逝，又對著十一的小腦袋瓜兒使勁地啄了幾下。
十一抱著頭，揉了揉被啄痛的腦袋，也不惱，反而咧嘴一笑，興奮道：“小坑鳥，那些山是什么山？那座倒懸起來的宮殿又是什么殿？我們是上山還是去那座倒懸著的宮殿？小坑鳥，我比較想去宮殿...”
血鳶忽然停下繼續撲扇的翅膀，不再向前。
他條件反射般立即抱起了頭，眼神哀怨又委屈，“小...血鳶，血鳶，我錯了...”
十一不好意思的訕笑。
血鳶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不過倒也沒真的打算不理他，憋悶的講了三個字，“快到了，”便繼續向前飛去。
“小坑鳥，你跟我說說，你每天都在槐樹枝頭，是不是都在看著我？...”十一見血鳶態度還不錯，就想著心情也定然是差之不多，說不定還能多和他聊上一聊，在這荒蕪一人的往生橋上，那不又是美事一件？于是立即又口無遮攔起來。
他肚子里可是攢了一肚子的文文詞句，奇怪問題，就等著血鳶來了興趣，然后一股腦兒的全倒出來，不過他這第一句話都還沒講完，他便又感覺到了一陣天旋地轉，等到再回過神來時，就已經站立于那座倒懸于九天之下的恢弘漆黑的宮殿前了，殿前懸立三個氣勢絕頂、森然肅穆的大字，森羅殿。
十一還未來得及仔細打量打量這宮殿，耳邊便傳來一聲威嚴莊重的暗喝聲，“血鳶，你如何又不守規矩！”
原來是說那小坑鳥的...
十一暗松一口氣，放松下來后好奇地四處望了望，卻找不到說話之人，大驚之余，又覺得這聲音跟他在小舟上聽到的那聲嘆息，很是相像。
十一有心出聲詢問一下這血鳶，這說話之人是誰呀，怎么這么大威嚴，只是話剛到嘴邊，血鳶卻是先怪叫起來，“菩瘋子！你少在這說風涼話，我一路上怎么過來的你不清楚嗎？人我帶到了，趕緊給我弄走！”
血鳶說完就直接回頭叼起一臉懵逼十一，向前一扔，十一便憑空消失不見了去。
十一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他似是穿過了這方天地，懸浮上清，下沉濁氣，肚子里的五臟廟似都要全翻上一個個，等到他再次出現時，已是摔到了...一片石頭山腳下。
十一揉了揉摔得有些酸痛的身體，抬眼望去，好奇地打量這四周。
這是一片有著黃土地的空地，旁邊是光禿禿的石頭山，山高不見頂，陡峭如刀削。空地上無草無綠，只有一棵已枯去不知多久的老槐樹和一間黃泥砌成的土坯房，小房上面還蓋了些枯黃的茅草，十一有些嘀咕，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如書上寫著那樣，怕屋棚漏雨。
十一對那間茅屋注意不多，倒是對茅屋邊上蕭疏干枯的老槐樹越瞧越仔細，越瞧越奇怪，這棵老槐樹分明就是他書香院中的那顆老槐樹，簡直是一顆種子長出來的，竟連那樹干上他貪玩時親手刻下的印記也一模一樣，還有他一眼就瞧見了那只小坑鳥時常站立的枝頭，只不過和書香院中的那棵不同的是，書香院中的那棵還是綠葉蒼蒼，枝繁葉茂的樣。
“很奇怪吧。”
十一身邊不知何時已站了一位一身灰衣，駝著背拄著拐杖，滿頭花白，滿面滄桑皺紋的小眼睛老頭。那拐杖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這棵老槐樹上的樹枝折下的。
而剛剛那句話，便是這老頭咳嗽了一聲，喚著沙啞的聲音對他笑著說的。
“是你？老爺爺。”十一沒見過老頭，但他卻聽過老頭的聲音，小舟上的嘆息和森羅殿前的威嚴，都是他。雖然他現在故意將聲音放得沙啞低沉，但根上的嗓音卻是不會變，那股子自然而然的氣勢，也不會變。
老頭呵呵一笑，和十一一起瞧著這棵枯枝老槐，言語頗為感嘆，“倒是槐枝枯去花又來，善惡到頭終有報，大道不可阻，神人不可期，也是大幸，大幸，哈哈哈。”
十一一頭霧水。
老頭拉著十一向茅屋門口走去，十一沒有多想老頭之前的話，好奇問道：“老爺爺，那只小坑鳥呢？他去哪了？”
“它的任務已完成，去交差了，不用管它，以后你們見面的機會多的是。”也不見老頭有什么動作，茅屋門口就憑空出現了一張木桌，兩個木凳，木桌上還有一個灰不溜秋的茶壺和兩個同樣顏色的茶杯。
老頭拉著一頭霧水的十一坐下，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嘗嘗這個。”
十一摸了摸頭，也不再多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臉上立即就綻放出驚喜來，“老爺爺，好香啊。”
跟著他就一臉狐疑地掃了一眼枯槐樹，又促狹地看著老頭道：“老爺爺，老槐樹上的葉子是不是都讓你摘下來泡水喝了？”
老頭啞然失笑，伸出滿是皺紋和老繭的手掌，摸了摸手中的小茶杯，感嘆道：“這棵老槐，已經枯了一億兩千七百六十三年了，老頭我早就喝不上他的葉了，真懷念啊，老伙計的槐葉可比這幾個小不點好喝多了。”
老頭似是想起什么來，聲音立時變得玩昧，“對了，這點槐葉其實是你家院子的，不信你一會回去，就嘗嘗看。”
十一猛地瞪大了眼，不置信道：“老爺爺，你已經活了一億多年了？等等，老爺爺，我不是死了嗎？為什么還要我回去，變了鬼回去，娘親父親見了我該有多傷心啊，老爺爺...”
十一說到這，起身跑到這老頭身邊，拽著老頭的手臂說道：“要不，我就留在這陪您吧，您看行不？”
“咳咳，停停停，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被你搖散了，難怪血鳶會壞了規矩，你這娃娃，話可真多。”老頭嗆了一口水，咳個不停。
十一連小心的為老頭拍了拍背，小聲不好意思道：“老爺爺，你是誰呢？為什么要住在這里？”
或許是終于見到了同類，又或許是這老頭看起來面相慈善，總之十一心情不錯，連說話都帶上了些童年小娃娃該有的天真，尋常時候那種死氣沉沉的成熟樣，反倒是一掃而光。
“我啊？”老頭歪著頭想了好一會，才擺了擺手，示意十一停手，然后指著天邊的如鉤血月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娃娃，你想不想要那月亮？”
十一愣神瞧著這老頭好一會，才仰頭定定地瞧著天邊血月，咧嘴一笑，童言無忌，“當然想。”
老頭哈哈一笑，如枯木枝的大手豪情一揮，天邊血月便驟然間消失不見，然后在十一的手腕上，就突然多了一個血月的標記。
十一只感覺這老頭的大手一揮，頗有種讓他著迷想學的韻味，讓他看的進，卻仿不來，讓十一心里沒來由的空落落的。
但同一時間，外界的九曲黃泉卻是天地倒轉，黃泉水覆江傾倒，無數的骨魚因為脫離開了黃泉水而炸成了根根白骨，然后消失不見，往生橋，和那些山巒宮殿，頃刻間被傾倒而下的怒江黃濤化為了齏粉。
接著，
“大膽！”
“菩桀！放肆！”
兩聲如繁星墜落的浩天梵音驟然在整個天地間轟然炸響，將毛坯小屋和十一身前的桌子給震的粉碎，倒是那盛有槐葉茶的茶壺和茶杯，卻是完好無損的在虛空漂浮起，頗為詭異。
十一瞧著外界天地轟然蹦碎，出奇的沒有害怕，反倒反倒福至心靈，有種不一樣的感受在其中，但若讓他講上一講到底是什么感覺，他又說不上來。
不足為外人道也。
白發老頭一掃之前行將就木之氣，一股君臨天地，天地要臣服的氣勢延伸出來，哈哈大笑，狂放至極，“你們能奈我何？我再在這里待上個幾萬年，又何妨？”
其中一個威嚴怒喝，直震心靈，“大膽宵小！區區一個被天道所拋的無命小鬼，就該永世受業火灼魂！道主心生憐憫，賜你一世輪回，你竟不珍惜，不感恩戴德，安敢逆天而行，窺探我九曲黃泉！跪下！”
另一聲大喝震懾更甚，“天棄之子，輪回之業！安敢談道？還不給我跪下！”聲音如春雷炸響，單是聲音震顫的余波，就已是震得十一七竅流血。
“跪下！”一聲一聲的跪下，讓十一只感覺自己都要被震成了虛無，幾欲魂飛魄散了去！
那白發老頭也好不到哪去，手中的枯枝拐杖“砰”然炸裂，整個人好似被九曲黃泉壓住了一般，當即被壓成了九十度弓腰，怎么都直不起來。
但老頭卻是依舊桀驁狂放，大聲喝道：“十一！天命要你死！十載不可活！但我偏要逆這天命給你生！大道就在腳下，走！”
這一刻十一驟然感覺身上鎮壓一松，跟著十一便隨著那老頭的聲音，憑借著本能，向前輕輕一踏。
然后十一眼前景象一晃，他又站在那座往生橋上，橋中間有一道如母親暖懷的柔和光亮，十一聽得到，光亮之后盡是大道梵音，萬福升平。
他耳邊又響起一個儒雅平和的聲音，“跪下吧，跪下便可進這天道之門，業障盡消，蒼天萬道，皆納你。”
還有一個滄桑沙啞之音，如那貝魚磨砂，“若我如你，便是跪他一跪又何妨？十載不堪數，萬載皆可平，又何愁大道不可期！”
又有一個滿是聲聲嘆息的蒼老聲音響起，“白十一，天道未棄，今日便是考驗之尾，天道如師親，不跪便是大逆不道！”
這時又有一個如狐魅之音響起，蠱惑道：“小十一，莫要聽那被天道所棄的菩桀所蠱，你若不跪，便是要立即魂飛魄散，永無輪回之理。”
十一瞧著那道柔和光亮，眼睛忽的一亮，一紅，又咧嘴一笑，“老爺爺，原來你和我一樣啊。”
這時他似隱約聽到那個熟悉的狂邁聲音嘶聲竭力響起，“十一，天命何以？非死無死，非生無生，就走上他幾步...”聲音越來越小。
他揉了揉酸痛到快要散了架的身體，畢竟他還是一介凡人之軀，能承受幾多仙音神威？
感覺身體舒服了些許后，十一沉默了一下，忽然向前邁了一步，“其實我真的信天的。”
耳邊頓時炸了雷音，“大膽！”
十一立即一口鮮血噴涌而出，但他卻是詭異的咧嘴一笑，“真的，我一直都心有虔誠，向天行拘己之事，乞求蒼天有憐憫。”
何曾像是一個只有五歲的孩童？
十一又向前邁了一步，站在那道光亮前，同時他的七竅又開始血流不止。
“大膽凡俗！速速停下，再敢向前一步，便要你魂飛魄散！”
不知為何，十一感覺這威嚴浩蕩的聲音帶著隱隱的顫意，如只是鏡花水月，不值一提。
十一癡癡地瞧著他面前的柔和光亮，忽然向左跨了一步，耳邊立即又傳來那老爺爺的放聲大笑，“哈哈哈，十一，只需一步，大道可期！”
與上次不同的是，老爺爺聲音由低到高，越來越響，越來越亮！
一步跨出，往生橋碎。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