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一盆水劈頭蓋臉地澆在趙寶才頭上,被牢牢綁在鐵板凳上的他晃了晃腦袋,從暈厥狀態中驚醒。
模糊的視線中出現那個一身破舊軍棉服大眼睛大鼻子的阿甸強盜,手里捏著套成環的皮馬鞭,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村里多少人?什么裝備?”,強盜頭目會說很別扭的中文,用詞也都很簡單。
“我…我就是個…村民……啥也不…不…”
趙寶才感覺到自己的痛覺神經也逐漸蘇醒了,渾身火辣辣得疼。
啪!
頭目手中的馬鞭狠狠抽在趙寶才的胸膛上,滿是傷痕的胸肌又添了一道血紅的印記。
“撒謊!你不是村民!”
趙寶才咬著牙關,腳指頭死死地扣著地,新傷舊傷混在一起的劇烈疼痛讓他喘不上氣來:“啊…啊咳…我…我真的…”
頭目又一揚手中的馬鞭,趙寶才下意識地閉上眼往一旁縮脖子。
馬鞭遲遲沒有落下,頭目的聲音響起,這次是和身邊站崗的士兵說的。
趙寶才不懂阿甸語,但他知道頭目的意思——這個人的審訊結束了,換另一個人。畢竟被俘虜的這幾天都是這個流程。
趙寶才踉踉蹌蹌地被架回鐵獄,扔在了簡易搭制的粗爛牢房里。他摔倒在散發著腐霉氣息的稻草上,疼痛使他保持著怪異的伏趴姿勢,沒辦法自己轉身。
他看了縮在墻角的二順一眼。他雙手抱膝,腦袋低低地耷拉著,知道輪到自己了。但在分不清國籍的嘍啰們叫罵著聽不懂的語言拉起他之前,他沒有一絲動作,像是死了一樣。
趙寶才趴著瞇了一會,醒了,牢房里只有他自己。他又瞇了一會兒,這次睜開眼時二順又抱著膝蓋縮在他剛離開時的那個墻角,好像根本沒出去過一樣。但趙寶才知道他出去過了,因為他身上有和自己一樣的嶄新傷痕。
“寶哥,啥時候是個頭啊。”,二順注意到趙寶才醒了,低低地喚他。
趙寶才試著動了動身體,沒那么痛了,他掙扎著坐起來,嘆了口氣:“唉……應該快了,咱們的人應該已經發現我們失蹤了,再忍忍吧……”
“對不起寶哥,要不是我……”,二順情緒有些波動,聲音哽咽起來。
“說啥呢,我也有責任,只是沒想到這幫強盜這么狠……”趙寶才憤憤地望著鐵門外站崗的嘍啰。
……
兩天前,家里有點關系的二順不知從哪搞到了幾瓶老白干,爛醉如泥的二順哼著歌跑出去瞎晃,不知不覺竟然跨過了邊境線進了三不管地區。
當時正值夜班的趙寶才看見一步三晃的二順心知不妙,連忙追上去想趁沒人發現時把他拉回來免得受處分。結果越追越遠,好不容易控制住二順想把他往回帶時,被強盜的皮卡車抓了個正著。
“我真是混蛋,犯賤去喝那么多——”,二順越說越激動,嗚嗚哭了起來,“寶哥你剛結婚沒幾個月,我就把你連累成這個樣,我——”
“行了行了,別埋怨自己了,已經被人抓了說啥都沒用。”
趙寶才直了直身子,“不過你可得把牙咬住了啊,村里人肯定告訴軍隊了,他們會來救咱們的,你要是說了哪怕一個字,旗長也不會放過你!不光是旗長,還有我,還有咱們村里每一個鄉親,都不能饒了你——”
二順抹了抹眼淚,堅定地點點頭:“嗯,這個不用你寶哥說我也知道,這兩天無論他們怎么抽怎么打,我一個字也沒吐!我雖然平時混了點,但是作為自衛隊的骨氣我還是有的!賤命一條怕什么!”
正說著他又有些犯了難:“寶哥,萬一……我是說萬一啊,我在這里面咽了氣,我家里還有個老媽媽……”
趙寶才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別瞎說,他們打罵歸打罵,絕不敢殺人,咱們馬上就能出去了……”
正說著,走廊里傳來一陣響亮的硬物敲擊水泥地的聲音,兩人頓時噤了聲,這兩天的折磨已經讓他們記清楚了這個聲音的來源——強盜頭目的大皮靴。
頭目手里還捏著那根馬鞭,示意士兵打開牢房門,輕蔑地看著遍體鱗傷的兩人,慢悠悠地用蹩腳的中文說:“恭喜你們,可以走了。”
二順大喜,支撐著站起來大聲道:“我早說過了!聯邦軍隊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回去我要把你們虐待俘虜的事全部匯報,你——”
強盜頭目不耐煩地擺擺手,身旁的士兵一槍托把二順打倒。
“可是在交涉的時候,我告訴你們兩個之中有一個因為過度反抗被處死了,另一個重傷在治——”
兩人大吃一驚,瞪著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
“也就是說,我會交出一個人,和一具尸體……或者兩具尸體。”
頭目一直面無表情的臉終于露出一絲邪惡的得意,好像他實現了什么壯舉一樣。
“具體是誰嗎,取決于你們——”,他一揮手,身邊的士兵三下五除二把兩人架起來送往行刑室。
趙寶才和二順叫罵著被綁在兩個背靠背的椅子上,頭目帶著殘忍的微笑一步一步走進他們,抽出腰間的配槍,指了指趙寶才,又指了指二順。
“我想知道的不多,多少人,什么裝備,就算是村民也應該知道,一分鐘,誰先說,誰就活,都不說,全都殺——”
他收起槍,慢慢地往后退了幾步。
二人的汗水雨點似的往下淌,二順“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他壓著嗓子對趙寶才說:“寶哥,豁出去了,咱們是保護村子的自衛隊!不能丟這個臉!”
趙寶才感覺自己的腳都在發抖,他咽了咽口水,不停地默念道:“我是自衛隊,我是自衛隊,我是自衛隊……”,可是腦海里新婚妻子小燕的形象不停地往外浮現。
對了,小燕!
那么漂亮的姑娘,從小就喜歡他,在村子里他跑到哪小燕就跟到哪。晚上站崗的時候小燕偷偷跑到村口紅著眼睛拉著他的手,說當完這一屆隊員就進城去過好日子。
啊,小燕,我們終于在一起了,可是我又要死在三不管的土匪窩子里。
趙寶才淚眼朦朧,他想起小燕的麻花辮,小燕的花布衣,小燕笑起來時深深的兩個酒窩。
“5……”
時間過得這么快嗎?對不起小燕,我要死了小燕,我們來世再見吧小燕——
“4……”
等等——絕望中的趙寶才好像抓住了黑暗中的最后一絲閃光!
我不一定要死啊,只要說出去,只要說出去的話,不就是五十號人嗎,這種情報遲早也會被知道。我們的裝備也不差,比這些強盜的家伙只好不壞,就算知道他們也沒膽子來襲擊我們的。
可是……可是……
“3……”
是二順的錯!是二順的錯!都是他不守規矩喝酒才導致自己落到這幅田地,憑什么自己代人受過呢,而且還是槍決——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
“2……”
不會有人知道的!只有我活下來的話沒人會知道的!二順犯了錯這是他應得的懲罰,小燕也不應該早早的沒了男人,我應該活著!我理應活著!這不光是為了我,也是為了小燕!
“1……”
“五十人!單兵托卡式突擊步槍!還有——”
“啪——”
一聲清脆的槍響,鮮血混著腦漿飛濺到趙寶才臉上,瀝瀝啦啦地滴在地面。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只有悠悠的槍聲回音在行刑室回蕩。
強盜頭目的大皮靴又響了起來,他走到驚魂未定的趙寶才身邊,欣賞著他滿臉是血雙目圓睜的猙獰表情。
“你以為我們真的不知道這些最基本的情報嗎?”
頭目慢慢地繞著他踱步,“我只是太無聊,一時興起和你們玩個游戲罷了——”
他抽出腰刀割開綁繩,趙寶才和二順的尸體都倒在了地上。
強盜頭目扶起雙腿發軟的趙寶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朋友是個懦夫,他出賣了你,出賣了你的村子。他不配當戰士,你才是真正的戰士,我尊重戰士。你可以走了——”
趙寶才回身戰戰兢兢地看著二順的尸體,他的殘存的半張臉上還帶著興奮的狂喜,好像馬上就要飛升上了天堂一樣。
趙寶才再回頭時,強盜頭目正站在行刑室門口,向他擺了一個這邊請的姿勢。
“戰士……戰士……”
趙寶才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一步一步地走出行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