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凝月并非戲言,話音尚未落地,便瞧見那女人眼底浮現出一層猩紅血色,雙手撐在青銅鼎耳之上,一時間銀鈴震顫,縈繞在她身邊的黑紫之氣更盛。
張青嵐提劍躍起,橫刀朝著銅鼎劈砍而去。劍身同爐鼎相撞,發出聲聲刺耳嗡鳴。
女人身上衣裙翻飛,五指死死扣入銅鼎機關之中,大量靈力順著她的氣海勃發而出,又紛紛被爐鼎吞噬。
青銅爐鼎一改原先光澤黯淡的模樣,此時好似被靈力喚醒一般,瘋狂吞吃著張凝月渡去的精純靈氣,鼎肚因此大力振顫,甚至連同落在鼎上的劍氣也被迫湮沒其中。
爐鼎好似忽然生了器靈一般,在張凝月的加持之下氣勢愈發駭人。沖天黑焰在青年向后飛躍的瞬間拔地而起,將整尊爐鼎包裹于內。
張凝月見狀起身,足尖輕點鼎耳,隨后落地。
她從腰間取下一枚短笛抵至唇邊,短促嘯音頓時響起,樂音帶起陣陣罡風,朝著青年面門席卷而去!
張青嵐一轉攻勢,揮劍劃破一張朱砂符箓,符箓炸裂,其中蘊含靈力當即將如刀罡風一一化解。
眼看著一旁的青銅爐鼎震顫得越發厲害,張凝月眸中厲光一閃,朝著青年所在之地撲身而去,咬牙道:“你又何必假裝情深意重?”
她雙手作爪狀,指尖縈繞起來點點黑光,望向張青嵐的視線之中多有憤恨:“天祭大典當日,即便在山崖上是我攔的你,可最后你不也是嚇得僵了,呆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阿嵐,你從未見過那樣多的血,那樣大的雨罷?”張凝月語氣之中帶了絲絲顫抖,雙眸因為充血而變得通紅:“在幻境之中這般惺惺作態,他看不見,又有何用?”
張青嵐側身躲開一擊,隨后抓住女人手腕,眼底動搖一閃而過。
卻又很快恢復先前冷靜,他五指施力,將人從爐鼎前拽開:“……那又如何?”
“什么?”
張凝月并未意料到張青嵐直至今日還能有那般大的力量,她本無心防備,如今卻冷不丁地被人拉得一個踉蹌。緊接著眼前便是一陣天旋地轉,額前一涼,視線被一張淡黃符紙遮掩。
“拿活人祭祀你們所謂的‘神明’本來就是無稽之談!人皇為了鎮壓百國,大哥為了國公之位,祭司更是滿足一己私欲……如此便能草菅人命,隨便抓來一人誅心投海?!”
張青嵐說到激動之處,握著長劍的五指忍不住攥緊:“的確,敖戰代我而死,若當真清算起來,我也逃不掉其中罪責。”
張凝月聽見青年略有些沙啞的嗓音在自己耳邊響起:“不過是賠一條命,我還賠得起。”
定身符箓讓女人短時間內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青年朝著銅鼎一步步走近。
此時青銅爐鼎仍在劇烈震顫,足足有兩人高的巨鼎立于高臺正中,被粗壯木柱環繞,鼎蓋好似被其中之物不斷頂撞一般,此時竟是翻騰不已,發出吱呀的摩擦聲音。
隨著銅鼎氣勢愈盛,于半空上召來大片烏云,將原本的亮白天光逐一遮掩。
天地之間風云巨變,無端刮起的陣陣冷風將青年身后長發揚起,席卷無數沙礫塵土,飛沙走石以銅鼎為中心形成一個個小旋風。
張青嵐見狀,心頭隱生不祥預感,朝著銅鼎徑直沖去——
就在玄色鐵劍觸碰到鼎身的一剎那!只見風雷大作,鼎蓋倏然掀起!
其中光柱通天,轉瞬將天地連結。
濃稠得近乎讓人窒息的生魂從鼎中一一飛散而出,朝著四面八方散開,隨之而來的是從他們口中發出來的、如同山呼海嘯一般的凄切哭號。
鼎中呼號過于凄厲,成百上千道不同的聲音堆疊在一起,仿佛就快要劃破耳膜。
張青嵐立刻橫劍抵擋,與此同時卻是察覺到從爐鼎之中飛散而出的生魂大多虛弱無比,在半空中不過漂浮片刻,已是隱有消散之意。
正當他想要上前探查一二時,祭臺上那些扣放出萬千生魂后本已趨于平靜的爐鼎忽然從正中裂開一條縫隙!
張凝月盯著銅鼎上的裂縫笑得古怪,低聲呢喃:“來不及了……”
銅鼎笨重龐大,稍有晃動便將整座祭臺壓得向下凹陷幾寸,如今生出裂隙后,無數暗光于罅隙之間倏然炸開,一時間隱有遮云蔽日之勢!
低沉嘶啞的吼叫聲在鼎中響起,不出片刻,就望見了從銅鼎之中緩緩隆起一道黑影。
隨著黑影逐漸壯大,它怒吼一聲,原本朝四方逃竄的生魂們同時感受到一股強大抓力。生魂躲閃不及,被那黑影倒吸回去,緊接著便是千百道凄厲嘯音齊響。
這是生魂徹底消散時才會發出的哭嚎——
意識到這一點,張青嵐瞪大雙眼,顧不得捂上耳朵,提劍便要朝怪異黑影的刺去,劍尖金光大盛,精純靈力灌入其中、生生驅散了縈繞在黑影身上的小半霧氣。
正當青年想要繼續施力、徹底將劍尖刺入之時,吸飽了生魂的黑影忽然長嘯一聲,身形壯大數倍,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撲面而來的濃重腐臭氣息。
待到片刻之后,遮掩用的霧氣被劍光驅散,巨碩黑影才終于露出了它的真容——蒼老枯皺的皮膚被一條灰袍所籠罩,面上覆著的鎏金面具在百年之后已然變得斑駁而老舊。
老人佝僂著身形,眼瞳變得全黑,飄蕩在銅鼎的正上方,殘破衣袍上沾染了大半黑灰,味道腐朽而陳舊。
如今已成神魂的祭司褪去肉身,因而沒有雙腿。他浮在半空、直勾勾地望向祭臺之下、試圖用長劍刺穿自己的青年,咧嘴一笑。
張青嵐認出了他的模樣,心神俱震,脫口而出道:“大祭司?”
卻不料就在他分神的瞬間,原本好似凝滯一般的祭司忽然抬手揮袖,召來一道帶著惡臭的勁風直襲青年面門而去。
吸飽了生魂、又在這青銅爐鼎之中修煉多年,大祭司實力自是不可和先前同日而語。攻來的靈氣不似常人的一般輕盈透徹,反而粘膩濃稠,其中摻雜絲縷黑煙,乍一看上去好似已然化作實質。
張青嵐躲閃不及,原本抵擋在身前的長劍被生生折斷!那濃黑靈力的余威一掃而過,將他逼得不得不幾步,以此相抗。
劇痛當即從腰間襲來,青年忍不住悶哼一聲,不由自主地向后幾步摔倒在地。手中斷劍更是在沒入青磚內幾寸,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此時祭臺上滿是殘破魂靈,金絲楠柱四周的百來活人也已奄奄一息。晦暗天光下風云大動,嗚咽哀鳴之聲頓起。
原本的巨碩黑影緩緩回縮,最后終于變回了正常身形。大祭司掩藏在鎏金面具下的一張臉模糊不清,他看著被擊退的青年低嗤一聲,隨后跨出變得破爛的銅鼎,一步一步,緩緩朝臺下走去。
大祭司抬手,掌心向上,隨即掠過一道鶴唳般的尖銳聲響,之后便從爐鼎殘骸之中飛來一條烏黑長骨,穩穩落至老人掌心。
他的步履緩慢,老態龍鐘,雖是魂靈模樣卻仍舊不得隨意飄動。片刻之后來到張凝月面前,這才將她額前的黃符一把撕下來。
張凝月因此得以動作。不受符咒控制后,她立刻跪地行禮,低頭朝老人畢恭畢敬地喚了一聲:“祭司大人。”
大祭司點了點頭,伸出右手,半透明的指尖上氳起一團青紫色的黑霧,隨后將指腹輕貼于張凝月眉心,黑霧便緩緩沒入其中。
一切不過是轉瞬,女人眸中掠過片刻茫然神色,待她恢復過來后只覺得渾身一輕,原本同張青嵐爭斗時耗費的靈力精氣悉數恢復。
張凝月勾唇一笑,站起身來扶住老人身形,輕聲道:“謝大人。”
“無妨。”大祭司聲線沙啞,語氣和緩,他回頭望了祭壇一眼,不吝夸贊道:“你做得很好。”
正當張凝月還想說些什么的時候,大祭司卻是忽然揚起長骨法杖,低闔雙目,口中念念有詞。
幾乎是同一時間,長骨之上迸發出幾道精光——霎時朝著青年悉數襲去。
張凝月瞳孔緊縮,驚慌逐漸蔓至眼底,在剎那的僵直后居然直接撲身而上,嗓音尖利:“大人不要!”試圖替張青嵐擋下一擊。
只可惜從祭司法杖之中迸發出來的靈力如箭,無法收回,即便是小半沒入張凝月體內,剩下的仍舊徑直擊中青年。
巨力襲來,青年本就身形單薄,一時不敵,竟生生被猛烈靈力掀翻,如同斷了線的紙鳶一般騰至半空,眼看著便要飛出平臺,直墮而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蒼涼龍吟倏然響徹祭壇上空。
只見青光大盛,墨青巨龍騰空而起,妖冶翠瞳之中兇光閃爍,龍尾一擺,生生打碎小半祭臺,裂縫當即如同蛛網般蔓延開來,一路延伸至祭司腳下!
磅礴妖氣充斥天地,青龍長嘯,飛身而起。他張開大口,緊緊叼住張青嵐后背衣物,騰云駕霧,一把將人甩回祭臺角落。
原本盤集在蒼穹之上的烏云頓時消散一清。
龍息凝成的幽冥火球以雷霆萬鈞之力朝著大祭司猛砸而去,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