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縮在墻角避無可避,冷不丁被撅了一把鹿角,如同潮水般涌上來的疼痛感當即將他逼得眼角泛淚,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瞪大了盯著敖定波不放。
只可惜少了強大妖力的加持,鹿妖本身又是一副少年人的小身板。如此一來,那眼神非但沒有絲毫震懾作用,反而惹得敖定波嘴癢,忍不住開口逗他。
“嘖,”敖定波故意裝出來一副流里流氣的模樣,蹲在干草墊子前嘬了嘬牙花子:“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鹿妖捂住額前鹿角,隨即反手揪下一片墻面上帶土的青苔朝人揚過去,粗聲粗氣道:“才不告訴你!”
隨著他的動作,縛靈鎖金光一閃、在少年腕間瞬間烙下一道淺薄紅印,鎖鏈上的細密符文好似鐫刻在白皙的皮膚上一般,鹿妖本就薄弱的靈力登時又被壓制幾分。
“唔!”少年瑟縮一下,忍不住痛呼出聲。
敖定波閃身躲開那塊帶土的墻皮,伸手撣開肩頭上的土坷,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敬酒不吃吃罰酒。”
此時屋外忽然一道閃電劈過,被南海龍王召來的陰風怒號,將院內的梧桐枝葉刮得東倒西歪。銀白色的亮光在柴房之中一閃而過,照亮他表情晦暗的側臉。
敖戰雙手抱臂站在后方,面色同樣不善。
鹿妖修煉成人不過數月,還沒從四肢傳來的劇痛之中緩過神來,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陰森場景。
面前一青一赤兩條大龍虎視眈眈,少年終于忍不住抱膝向后蹭了蹭,后背緊貼在冰涼的墻面上,半張小臉埋在臂彎里,神情十足防備。
敖定波距離他最近,半瞇起來雙眸往前湊近,雙頰龍鱗漸生,一雙赤紅豎瞳更是在電閃雷鳴的夜色之中顯得格外妖冶可怖。
真龍威壓鋪天蓋地地落下來,如同滿溢潮水一般將鹿妖整個人包裹其中,令他幾近呼吸不能。
雙頰因此憋得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鹿妖忍不住張大嘴巴大口吸氣,雙手忍不住撫上自己的喉嚨幾下抓撓。
眼看著龍爪爪尖在電光之下閃爍起來冰冷光芒,少年眼底的絕望稍縱即逝,在那燃了龍焰的手掌重重揮下的瞬間閉上了雙眼——
剎那之間,窒息感便如退潮一般消散殆盡。屋外風雨欲來的氣勢瞬間退卻,徒留滿地皎潔月光沿著窗縫偷溜進來。
敖定波臉上再找不到半點兇神惡煞的影子,干凈圓潤的指尖將少年領口處的皓白紗衣揪起來一個角,往下瞥了一眼后意味深長道:“佟苓,倒是個好名字。”
只見少年衣領下掩蓋著的是一枚銅錢大小的深紅烙印,中間刻有“佟苓”二字。烙印落在鎖骨正上方,被白生生的皮膚襯得格外惹眼。
佟苓面頰血色盡失,不顧縛靈鎖帶來的灼痛一把打開敖定波揪著自己領口的右手,咬牙憤恨道:“你!”
敖定波站起身,隨意打了個響指讓縛靈鎖捆得更緊:“原來是點蒼印,那禿驢倒是有點本事。”
敖戰聞言上前一步,低頭看了一眼蜷縮著窩在稻草堆上的鹿妖道:“點蒼印?”
“嗯,”敖定波點點頭,望向佟苓的視線之中破天荒地摻雜了些許憐憫意味:“點蒼印原是妖族禁術,被烙下點蒼印的妖獸雖能夠在短時間內妖力暴漲,但從此往后須得永生永世為施術者所操縱,無法超脫。這頸間烙印便是證明。”
“啊,還有一事,”敖定波話音一頓,補充道:“此印須得用妖獸至親骨血內丹反復煉制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大成。”
伸出腳尖輕踢幾下少年單薄脊背,敖定波挑眉,淡聲問到:“小鬼,那禿驢殺了你爹,還是殺了你娘?”
話音剛落,只見原本還蜷在墻角一動不動的鹿妖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張口朝著敖定波的小腿便狠狠咬下一口,尖銳虎牙陷進衣料之中留下兩個淺坑。
“嘶,”冷不丁被咬一口,雖然根本無法穿透鮫綃防護,赤發紅瞳的青年卻是拉下臉,沒好氣道:“松口!”
佟苓本就染著一層淺粉的眼睛此時瞪得溜圓,死不松嘴,陰郁的眉眼此時更是染上一層朦朧的晦暗之色。
直到敖定波俯身下來伸手鉗住少年尖瘦下巴用力將人扯開,鹿妖方才罷休。
佟苓粗喘著松口,嘴角因此裂開一道傷口,鮮紅血漬順著下巴滴落,瞬間湮沒在頸間層疊衣料之間。
敖定波小聲嘀咕:“還挺兇。”
松手后朝少年齜了齜牙,敖定波故意做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想要嚇唬他。
敖戰終于忍不住朝親弟弟屁股踹去一腳,低聲告誡:“辦正事。”
赤龍這才舍得收斂,保持著半蹲的姿勢,頗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我說你啊,”敖定波索性刨過來小半干草坐在上面,同鹿妖平視:“都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怎么見你對那禿驢還是一副死心塌地的樣子?那可是禁術之中最為陰毒的點蒼印……難道你就半點也不恨?”
言語之間再加上赤龍的浮夸語氣,可謂是極盡挑撥離間之能。
哪曾想佟苓不過是抬手輕擦掉嘴角血珠,聽完敖定波的長篇大論也只不過是勾起唇角冷笑一聲。
或許是白鹿一族的天賦之能,少年面容精致五官秀氣,即便是冷臉嘲諷,那雪白睫羽和淡粉圓瞳也足夠靡麗濃艷。
“恨?為什么要恨?”佟苓反問道:“妖獸之間本就是弱肉強食的關系,即便是他不殺,未來爭奪鹿王時候我同他終究也要一戰。”
“至親骨血,怎能比得上對于無上妖力的渴求。”
少年嗓音涼薄:“玄瀾如此助我,佟苓求之不得。”言語之間,眸底竟是帶上了一絲對于玄瀾病態的癡纏。
“……”
聽到那小鬼嘴里吐出來這樣一大通不符合年紀的話語,從小就喜歡黏在大哥身邊撒嬌打滾的敖定波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
正因為佟苓說的半點不錯,妖族之間的關系大多脆弱如冰,才更顯得他和敖戰的關系親厚得反常。
少年說完那話之后便咬緊了下唇,任憑方才的傷口再度撕裂,舌尖舔舐著那股血腥味,眸中的陰寒神色畢露。
敖戰注意到了敖定波神情的不自然,眉頭輕擰起來,抱臂上前一步道:“你不恨他,并不意味著玄瀾便會在意你。”
“呵,”少年輕嗤一聲偏過頭去,壓低嗓子道:“我知道。”
敖定波這時候終于回神,憋了一肚子壞水,附和敖戰:“哦,這小鬼當時昏過去了,根本不曉得他的好主人光顧著帶那妖女逃之夭夭,把他扔在雜草堆里看都沒看一眼。”
他托著下巴笑瞇瞇道:“現在清楚為什么這般輕易就被我們抓住了,嗯?”
“……夠了!”佟苓終于忍不住打斷敖定波,咬牙切齒道:“不用你們說,這些我本來就知道。”
敖戰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今日就讓玄瀾少一只妖獸也無妨?”
“沒用的,妖獸的命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佟苓唇角勾起一絲詭異的弧度:“你們即便是現在就殺了我,也根本無法威脅到玄瀾半分。”
敖定波笑得露出來一口白牙,歪著頭問:“是嗎?”
佟苓無端從男人的尾音之中聽出來些許威脅之意,心頭頓時升起小時候在山中被其他猛獸盯上時的惡寒。
還未等他揣摩清楚,便只覺得脖頸猛然一緊。
緊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待到眼前景物重歸清晰以后,佟苓發現自己已經雙腳騰空——整個人被敖定波掐著脖子提起來,掙扎不能。
少年很快因為缺氧而漲紅了一張臉,幾次嗆咳出聲,忍不住伸手無力地抓撓著赤龍手腕,試圖將自己從窒息的境地之中解救出來。
鎖骨處的點蒼印受到感召一般閃爍著亮光,若是玄瀾有心,定會注意到同自己定下契約的妖獸此時或許性命不保。
敖定波仍是那副笑得燦爛的模樣,說話時語氣頗為爽朗:“不如試一試,看看那禿驢會不會來救你?”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到佟苓掙扎的動作都變得虛弱下來,瞳孔渙散,嘴唇也變得青紫一片。
即便如此,柴房之外仍舊是一派風平浪靜。
果真沒有半個人影出現。
敖定波見狀輕哼一聲,松開少年頸項之間的桎梏,朝門外低聲罵了句“慫貨”。
佟苓冷不丁被放開,膝蓋一軟、整個人當即跌坐在干草墊上,雙手捂住頸間的紅痕,大口呼吸的同時嗆咳出聲。
敖戰從進入柴房的那一刻起便一直作壁上觀,如今余光不留痕跡地打量著房門之外的空地,幾次仔細感受也沒發現屬于玄瀾的靈力出現。
這才終于確定了無法利用佟苓來引蛇出洞。
“嘁,無恥小人……”敖定波拍了拍衣擺上沾著的草屑咕噥幾句,隨后才重新看向好似要咳掉半條命的白鹿妖,懶聲道:“也罷,今日就留你一命。”說完便要同敖戰一起離開柴房。
沒曾想就在兩人轉身的瞬間,原本一直窩在角落垂首不語的少年忽然出聲,嗓音異常嘶啞道:“……且慢。”
敖定波撓了撓頭,回頭望去,直白道:“你還想怎樣?”
佟苓此時雙手撐在身側,本就清瘦的身板在煤油燈的映照下更顯單薄,原本淡粉的眼瞳被額前散落下來的白發悉數遮掩,沖著敖定波低聲道:“做個交易如何?”
“我可以告訴你他們的藏身之地在哪,相應的……你們要拿張凝月的命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