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將人影映照在錦被被面的褶皺上,拉得狹長。
張青嵐原本一直窩在敖戰(zhàn)懷里不愿松開,只不過神魂受損再加上連日的折騰令他精神不濟,很快便在男人的誘哄下昏睡過去。
待到他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緩綿長,敖戰(zhàn)伸手撥弄幾下青年微顫的睫羽,于眼尾處落下幾個輕吻。這時候才舍得松開手,扶著張青嵐的肩膀,將人放回到平躺的姿勢。
敖戰(zhàn)側(cè)身坐在床沿,動作稍顯笨拙地掖緊了松散的被角。
俯身親了親張青嵐的額頭,男人就著一旁的微弱燭光靜靜端詳他睡顏片刻,這才站起身將帳幔重新扯下來,遮擋住斑駁燈影。
拉開屋子的雕花木門,敖戰(zhàn)跨過門檻,甫一抬頭便瞧見了院落里站著的敖定波。
南海龍王臉上還留著一兩道未愈的血痕,雙手抱臂背靠大樹,朝敖戰(zhàn)看過來的眼神頗為復雜,表情更是一言難盡。
這宅院是他往日上岸游玩時修建的行宮之一,選址十分隱秘,四面八方皆是高山密林,入夜后涼風吹拂,帶起來葉片摩挲的沙沙聲響。
敖戰(zhàn)反手帶上門閂,之后才向前幾步,一路走到敖定波面前。
到底還是小了百來歲,眼看著敖戰(zhàn)朝自己走過來,敖定波抓耳撓腮,根本憋不住一顆躁動的心:“大哥,你真的就這樣……?”
敖戰(zhàn)伸手撿起來落在對方肩頭的一片枯葉:“怎樣?”
“就,就這樣,什么都不問?”敖定波被自家大哥盯得有些哆嗦,仍舊硬著頭皮把話說出來。
“不急于這一時,”敖戰(zhàn)話音頓了頓,平靜道:“神魂割裂不是小事,需要靜養(yǎng)。”
“至少要把事情問清楚啊,”敖定波并不贊同他的說法,眉頭擰得死緊:“再不濟,也要知道那禿驢跟咱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才對吧?”
“還有啊,”敖定波腳步匆匆,跟在敖戰(zhàn)身后:“人族向來心機深沉,若是張青嵐跟那些人是一伙的,故意拿苦肉計來騙取大哥你的信任……”
眼看著說話的聲音愈發(fā)微弱,敖定波被忽然轉(zhuǎn)身回來的男人盯得心驚膽戰(zhàn),兩條腿好似被定住了一般,再沒敢跟上去。
敖戰(zhàn)站定,挑眉睨他一眼:“……”
敖定波癟癟嘴,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編排的東西有多離譜,憋了小半天,大約是處于什么不可明說的補償心理,這才坦白道:“好吧……其實上次大哥你從那勞什子九絕寶塔陣出來之后,是他救的你。”
“我知道。”
敖定波終于感覺到了一點被人看穿的尷尬,扯起嘴角假笑幾聲:“啊哈,哈哈。”
三言兩語把張凝月和玄瀾用來威脅張青嵐的對話復述了一遍,眼看著敖定波迅速變得晦暗的眸色,敖戰(zhàn)面不改色地抬起右臂,撩開上面覆著的衣袍:“他也未曾親耳聽見過所謂‘神諭’。”
月色之下,蝕魂蠱的紅線由手腕橫紋處不斷向上延伸,此時已經(jīng)超過臂彎、即將蔓延至心口。
敖戰(zhàn)嗓音淡淡:“一切只不過是那妖女的一面之詞,不足為信。真相究竟如何,恐怕還要從三百年前我入世修行一事查起。”
注意到對方手臂上的蠱毒,敖定波有些喪氣地耷拉下來眉眼:“若非天道限制……大哥你又怎會被這巫蠱之術(shù)輕易中傷。”
在敖戰(zhàn)中蠱之后,敖定波曾命人悄悄潛入南疆探尋解蠱之法,發(fā)現(xiàn)這蝕魂蠱其實是南疆流傳已久的巫術(shù)之一,中蠱者輕則面目青黃、日漸羸弱,重則陷入昏迷后無法醒來,最終在睡夢里渾身血肉潰爛,氣絕身亡。
只不過龍族本身筋骨強健,再加上敖戰(zhàn)功力深厚,因而蠱毒發(fā)作時效用似乎同尋常人有異。
回想起來敖戰(zhàn)曾經(jīng)昏睡過整整三天三夜,敖定波心有余悸:“蠱毒之害并非無解,只不過還需得找到母蠱才能再做打算。”
“母蠱在張凝月身上,”敖戰(zhàn)冷聲道:“只是并不著急解,留著這蝕魂蠱……或許能夠?qū)貞浧甬斈曛掠幸妗!?
敖定波聞言訝異:“啊?”
“中蠱當日我曾昏睡不醒,”敖戰(zhàn)耐下性子同他解釋道:“可是那夢境卻不同于一般,似乎是正在將百年前發(fā)生過的一切重現(xiàn)出來。”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等奇聞。”敖定波聽得愣神,嘴巴忍不住微微張開,表情頗為呆滯:“那大哥你想起來了多少?”
“不多,所以才更要留這蝕魂蠱些時日。”敖戰(zhàn)冷靜道。
“好……但若是蠱毒發(fā)作時危及性命,我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抓了那妖女來解蠱。”
話及此處,敖定波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下來小半。反應過來以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站得有些乏了,忍不住偏過頭去松了松筋骨。
像是忽然想起來什么一般,敖定波猛地拍了拍腦袋:“對了哥,你順手帶回來的那只鹿妖已經(jīng)醒過來了,要不要去看一眼?”
敖戰(zhàn)聞言點點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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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東南角用茅草搭起來的柴房稍顯破舊,墻面上涂著的白灰落了大半露出來道道斑駁縫隙,于昏沉夜色之中,從那些縫隙之中透著星點金光。
敖定波從腰帶里摸出來一枚生了銅綠的鑰匙,費力插進門鎖之中,折騰片刻才將柴房的大門成功推開。
敖戰(zhàn)跟在他身后走進柴房,濃郁的清苦藥味便撲面而來。
只見厚實稻草堆積的角落里,半透明的金色鎖鏈捆縛著少年的四肢,末端則牢牢釘在地面上,磅礴妖氣如同烈火一般、將人整個束縛其中。
柴房里只有房梁上吊了一盞煤油燈,如今因為開門的動作而不停搖晃著,昏暗的橘黃光線胡亂照射下來,在少年身上落下駁雜暗影。
聽見有人開門,窩在墻角的鹿妖緩緩睜開一雙杏眼,緊接著便賭氣似的側(cè)過頭去,不給兩個人眼神。
少年一襲白衣染血,身上大多數(shù)地方被紗布緊裹,散發(fā)出來一股淺淡藥味,原本和敖定波對戰(zhàn)時強大到詭異的妖力此時已經(jīng)消散得無影無蹤,就連他本身的氣息都變得近乎微弱。
敖定波率先蹲下去,手欠地戳了戳鹿角,惡劣道:“喂,這么不待見我們啊?”
敖戰(zhàn)則是注意到了鹿妖左手手腕上掛著的那個似曾相識的銀鐲,緊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