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定波懵住了:“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少年語氣淡淡,倒是絲毫沒有掩飾其中惡意,好似要將張青嵐等人自以為是的正氣凜然全部打碎一般:“蠢貨。”
“你們知不知道,洛遷鎮的百余人本應在十三年前的一場山洪里活埋致死。只不過他們運氣好,在山洪暴發后的第一日便碰上了一個游歷路過的和尚。”
鹿妖撥弄幾下白發,指尖蒼白得近乎透明:“和尚最喜歡多管閑事。”
“為了不讓這些廢物因為天災無辜喪命,他特意在隔壁深山里設下大陣,利用陣法抽取山中靈氣,幾經轉換之后再引渡至山下,為的是給鎮里這群將死之人續命。”
滿意地看到敖定波臉上露出來的震驚表情,少年笑得露出來一顆小虎牙,也不管對方此時內心正在掀起何種驚濤駭浪,刻意補充道:“可惜啊,苦心設下的九絕寶塔陣不僅在一夕之間被你們這些所謂的大妖悉數破除,就連起陣用的晶石都被挖了個干凈。”
“鎮上都是些早該死干凈了的凡人,一旦沒了靈氣滋養,便只能匆匆化為干尸……死狀凄慘,永世不得超生。”
話音頓了頓,少年故意問道:“所以說,到底是誰才是真正的壞人?”
“胡說八道!”敖定波忍不住上前一步,沒了符咒壓制的赤龍雙手掌心燃起熊熊烈焰:“那陣法如此陰毒,分明是那禿驢人心不足妄圖煉化真龍,何來引流養人一說?”
“真相本就是這樣,”鹿妖靈巧閃身躲過赤龍一擊,輕嗤一聲:“信不信由你。”
張青嵐原本一直站在敖定波身后,聽到少年說的話后沉吟片刻。
趁著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親自站出來,平靜問道:“你的意思是,玄瀾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濟世救人?”
鹿妖此時攀上了一根纖細枝條,整個人如同沒有重量一般,坐在上面晃著小腿,點點頭:“是呢。”
“既然他慈悲為懷,”張青嵐負手而立,指尖捏著三張暗黃符紙,時刻警惕著對方的一舉一動:“那為了引敖戰南下,于燁城之中留下毒瘴殘害無辜百姓又該作何解釋?”
少年臉上的笑明顯一僵,登時變了一副表情:“……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原來如此,”張青嵐語氣淡淡,余光瞥了已經呆在原地的敖定波一眼,很快又說道:“看來你并非不想說,而是玄瀾根本就沒有跟你說過有關于他的過去,是不是?”
鹿妖聞言瞳仁之中掠過一絲晦暗,原本平放在膝旁兩側樹干上的指尖用力,在樹皮上留下幾道劃痕。
“不過是一只被人隨手撿回家的野獸罷了,”張青嵐嗓音很冷,又如同一把銳利匕首般字句誅心:“鹿遼山是你們白鹿一族的棲身之所吧?玄瀾肆意抽取山間靈氣,想來也并未將你放在什么重要的位置上。”
鹿妖心里那些不可明說的情緒一朝被人如此直白地剖析,一時間只覺得從心底冒上來一股被人揭穿一般的怒火,原本的天真偽裝盡褪,咬牙怒道:“……夠了!”
見少年只是發怒、卻并未出言反駁或解釋,張青嵐在心中嘆一口氣,這才確定了對方是真的不知道玄瀾在燁城中的所作所為。
敖定波在一旁神情呆滯,只恨為什么有的人連吵架都能夠弄出來如此之多的彎彎繞繞,讓他連聽都聽得頭暈。
前面的鹿妖被戳穿心事惱羞成怒,原本還能氣定神閑地坐在樹枝上晃腿,如今被氣得狠了,當即站起身朝兩人俯沖過去,掌心蘊起一團如墨汁一般的黑氣、徑直拍向張青嵐面門。
張青嵐對此早有準備,矮身下去躲過一擊。
敖定波從掌心抽出赤色長刀橫陳于面前,刃尖上劇烈燃燒的殷紅火焰將襲來的黑氣悉數包裹吞滅。
三人朝著三個不同方向散開,張青嵐絲毫不給鹿妖喘息機會,朝他甩去掌心之中備好的三張黃紙。
紙面上是用朱砂寫下的細密咒文,符紙則在觸碰到白鹿的瞬間爆炸,冒出來的滾滾黑煙之中夾雜著硝石味道,異常刺鼻。
少年躲閃不及,用于抵擋的左手手臂留下一道焦黑傷口,皮肉被炸得外翻,變成鮮血淋漓的一片。
敖定波手握長刀,踏空躍至鹿妖面門,就在他高舉赤刀準備劈下的瞬間,鹿妖身上閃過一道刺眼白光,瞬間化作白鹿原形。
化為原身之后動作更為敏捷,鹿妖僥幸從敖定波刀下逃走,讓對方一擊不中。
眼看著雪白皮毛被鮮血浸潤,鹿妖面對二人圍攻絲毫卻絲毫沒有畏懼神色,蹄子踩著周圍枝葉于半空之中反復橫躍、躲避著對面的道道殺招。
甚至憑借著身上強大得近乎詭異的妖力在躲閃間隙趁亂反攻,閃過張青嵐身側時帶起來銳利氣勁削下對方鬢邊一縷長發。
墨色長發悠悠落地,轉瞬間消散無遺。
此時場面極為混亂,兩方人馬戰做一團,砍殺之聲不絕于耳。一時間地動山搖,沙礫揚塵無數,高大古木紛紛折斷倒落砸在地面草甸上,留下道道深痕。
張青嵐無法憑借自己的靈力御空,只得攀著附近藤蔓、找準敖定波和鹿妖交手間隙甩出去一張引雷符咒。
符咒上沾了黑狗血,于半空中撕裂的瞬間便召集了大片黑云匯聚在山林頂空。厚重云層將原本的日光遮擋大半,陰風怒號,將無數落葉枯枝席卷而起。
慘白電光一閃而過,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敖戰此時正在同玄瀾纏斗,幾次交手過后兩人身上均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傷痕。
轟隆雷聲從天邊傳來,蒼龍敏銳抬頭,很快便看見了不遠處青年的身影,還有跟在張青嵐邊上一同上躥下跳的敖定波。
玄瀾面無表情地接下敖戰一擊,抬手抹去嘴角滲出來的暗紅血漬。
被大陣所傷的妖族向來非死即傷,即便是真龍,對上九絕寶塔陣后實力也應當削減幾分……敖戰竟是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便恢復到此等水平,意料之外的變數令玄瀾眸色漸深。
雷聲滾滾,閃電從暗色云層之中徑直劈下,在地面上留下數個焦黑大坑。
底下的走尸不像活人般懂得躲避,不少被雷電瞬間炸成齏粉。
另一邊的靈鹿為了躲避赤龍追擊,躍至半空瞬間碰巧被張青嵐召來的閃電擊中,從半空之中直直墜下——玄瀾距離鹿妖不遠,神色幾經變換,最終還是飛身上前、將受傷的靈鹿摟入懷中。
眼看局勢正逐漸朝對方傾斜,玄瀾無心戀戰,揚起僧袍將昏迷的鹿妖裹緊。
僧人單手握著禪杖輕搖幾下,只見原本頂端綴著的金環重蓮相撞,發出清脆而有規律的道道嗡鳴。
地面上正同海卒打斗的走尸們聽到佛音動作瞬時凝滯,隨即后退幾十米,一群缺胳膊斷腿的干尸們從原本四處分散的狀態聚攏成一個正圓。
緊接著便手足并用,沿著爬上來時頂開的一個個圓洞重新鉆回到了地底下。
見證全程的敖定波被惡心壞了,差點沒在半空中吐出來。
敖戰此時靈力已然消耗大半,側身躲過面前落下的一道驚雷,隨即同對面的敖定波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選擇冒進。
抓住了這個間隙,玄瀾揮動禪杖,令杖尖泛起金光、于身側劃出一個整圓輪廓——待到金線首尾相連的瞬間,一道如同鏡面般的半透明結界便顯現在眾人眼前。
“不好,”敖定波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玄瀾意圖,大喊一聲:“他想跑!”說完便直沖向前、伸手出去想要拽住已然半只腳踏入結界的玄瀾。
張青嵐距離敖定波更近,聽到赤龍的喊聲迅速抬眸望去、卻是在看到那透明結界上的畫面時恍惚了瞬間。
說時遲那時快,半個身子已經沒入鏡面內的玄瀾腳步一頓,這才發現被敖定波牢牢扯住了僧袍一角,力道之大竟是讓他一時間動彈不得。
壓在山嶺上空的黑云滾滾,電閃雷鳴之后暴雨傾盆落下,碩大雨滴砸在地面上,沖刷著底下的無數污泥爛葉,土腥味瞬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僧人面若冰霜,余光瞥見朝自己飛速襲來的敖戰后當機立斷俯身下去、朝敖定波施放磅礴靈力,將對方整個朝著鏡面內側一腳踹開。
敖定波匆忙運氣,卻是再來不及,眼看著就要被玄瀾一同拖入結界之內的。
只見原本一直藏身角落的張青嵐此時忽然出現,縱身一躍——主動跟在玄瀾身后沒入了鏡中世界!
在消失的前一瞬間,張青嵐一腳將敖定波從結界之內踹出去,自己則轉身跟著僧人跳進坑里,最后還不忘對還未趕到結界前的敖戰做一個無聲口型:“……我去去就回。”
敖戰懸于半空,眼睜睜地看著青年身影消失在鏡面般的結界之后,一時氣極,接過朝他飛來的弟弟后便立刻將人甩給了底下的蝦兵蟹將。
自己則趁著結界還未完全消失的那幾秒鐘時間,跟著張青嵐的背影一頭扎進了鏡面之中,徹底沒了蹤影。
一切終于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