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龍潭的大門重新開啟,在里頭憋悶了兩三個時辰的蝦兵蟹將們紛紛離開祭壇,作鳥獸散。
敖定波站立于門前,揮手將石門圖騰上的龍焰收回,只聽從海溝深處傳來幾聲蒼老龍吟,悠遠古樸,再抬頭時,祭龍潭門上的封印已然恢復原狀,石門關閉。
敖戰手里握著兩三塊菱形晶石,表面滿布龜裂紋理,靈氣干涸,覆著灰蒙蒙的一片衰敗氣息。
敖定波兩三步追上兄長,兩人并排緩步往外走。
順著對方的視線朝著那晶石望過去,臉上瞬間變了一副表情:“大哥,你怎么還拿著這玩意兒?也不嫌晦氣。”
敖戰抬眸瞥他一眼,并未答話,而是將其中一塊直接遞到對方手上,神情幽幽。
敖定波接過來那塊貌似普通的晶石,拋接幾下,蹙眉打量道:“其實仔細看看,能夠存積如此磅礴靈氣,這破石頭品相還算不錯。”
“整整八十一千塊就這樣隨便埋入山野……還真是大手筆。”
隨著話音,只見敖戰掌心忽然飄起一縷淡藍靈氣。
他心念稍動,操縱著靈力將手中的晶石悉數絞殺成為齏粉,飄散在海水之中。
淺藍熒光將豎瞳映亮,敖戰神色冷靜,倒是看不出來什么特別情緒。
聽到石塊碎裂的聲音,敖定波驚得一愣,緊接著耳邊就響起來敖戰的低沉嗓音:“如此看來,這設下法陣之人的胃口倒是大得很。”
敖戰低嗤一聲,話音郁郁:“平日里煉化些飛鳥走獸也就罷了,竟敢把主意打到本王身上來。”尾音飄蕩在海底,陰冷得有些瘆人。
“大哥你放心,”敖定波有樣學樣,指尖燃起來一朵赤焰,幾下將敖戰給他的晶石焚燒殆盡,隨即道:“我已經增派人手繼續細查,想必再過些許時日,定能有新的線索。”
龍王受奸人算計遇險,于整個龍族而言都可謂是轟動大事,不可能就這樣讓那賊人輕易逃脫。
區區人族也敢圖謀真龍骨肉……敖定波眼神幾次閃爍,只覺得對方膽大包天。
二人沿著石階一路向上,四周環境逐漸從幽深變得明亮。
臨分別時,敖戰忽然開口叫住敖定波:“下一次派人搜查鹿遼山,是什么時候?”
敖定波愣了愣,下意識地老實答道:“三日后。”
“好,”敖戰忽然抬手,輕拍幾下小弟的右肩,寬大衣袖狀似不經意地掠過對方身側,將海水攪起來一道清淺波瀾:“到時候再同你商議具體事宜。”
兄長突如其來的親近讓敖定波受寵若驚,咧嘴扯出來一個傻笑,連聲允諾。
敖戰看他那副呆傻模樣,眼底流露出幾分微不可察的輕松神色。趁著對方不注意,將那張還在掙扎的人形符紙夾在兩指之間。
指尖幾下輕捻,將符紙胡亂揉成一團,塞進袖中。
……
敖戰單手扶在水晶宮外的某株珊瑚枝椏上,視線越過交疊玉樹,盯著緊鎖的大門,久久不曾移開。
指尖無意識地用力,很快,耳邊傳來的一陣碎裂輕響便打破了此時的寂靜。
敖戰挑眉,望著手里被自己生生掰下來的珊瑚碎塊,流露出來一個略顯尷尬的眼神。
輕拍幾下掌心碎屑,東海龍王負手而立。這回倒是毫不猶疑,抬腿邁入水晶宮內,沿著鋪了碎石彩貝的小路徑直而入。
此處距離南海龍宮的正殿十分遙遠,地域偏僻荒涼,四周除了海水涌動之聲再無其他,近乎于寂靜。
皂靴踩在薄薄的碎貝之上,發出“咔嚓”幾聲輕響。
還未等敖戰走進幾步,便發現對面屋舍四周已然被數十個半人高的碩大寶箱圍了個嚴嚴實實。
敖戰額角青筋一跳,走上前去。
放眼望去,每一個寶箱里塞的都是些金銀玉石珍珠瑪瑙,擠擠挨挨地堆疊在一起,將箱子撐得不留一絲縫隙,甚至有幾個還開了口,成串的乳白珍珠便垂在箱口之外,滾落一地。
隨手從地面上撿起來一張二尺長的素縞,敖戰垂眸……果不其然,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個大字——敖定波贈。
如此字條甚至不止一張,竟是每一個寶箱之中都塞了三五條,仿佛生怕別人不曉得這是出自他的手筆一般。
敖戰黑臉,反手將那素縞壓回到箱底,之后抬手握拳,抵著唇角低咳幾聲。
水晶宮內一片寂靜,敖戰施術將箱子移開,空出足夠一人前進的窄道后便毫不客氣地大步向前。
一路來到屋前,敖戰抬手推門。
門板算不上老舊,開門時發出的“吱呀”聲卻是驚得周圍原本藏在水草之中的魚蝦四下奔逃,留下幾串泡沫。
正房里是極安靜的,中央擺著一張空蕩蕩的四角木桌,屋舍之內整潔如新,光線反而極為昏暗。
敖戰擰著眉頭,揮手驅趕開眼前尚未開靈智的幾尾白魚,轉身朝側邊的臥房邁步走去。
臥房內窗門緊閉,厚重布簾拉得嚴實,更是將外界的光聲阻隔,不留縫隙。
床頭的一豆燭火正在緩慢燃燒,燈盞之中的鯨魚油只剩下淺薄一層,燈芯焦黑,其上火光搖曳閃爍,映著一旁青年的睡顏,光影斑駁一片。
敖戰走近,耳邊響起對方的清淺呼吸,微弱而均勻。
水晶宮本就地方逼仄,臥房更是除了一張木床便再無其他,如此樸素裝飾,倒是更顯得張青嵐身上蓋著的那床金絲錦被格格不入。
敖戰在床邊站定,垂下目光,指尖夾著那張人形符紙輕輕捻動,神色十分復雜。
青年睡相向來老實,如今側躺著,雙手交疊放在枕上,一頭墨發在身后披散開來,半掩在錦被之下,幾縷糾結在一起,堆疊成亂糟的模樣。
睫羽半掩著眼瞼處的淡淡青黑,薄唇干燥蒼白,臉上的血色也褪去大半。
敖戰傾身,拇指指腹輕蹭過對方的眼尾,入手是一片冰涼滑膩。跟從前的溫熱觸感比起來,青年如今的體溫倒是和他更為接近。
“張青嵐,”敖戰直起身,語氣十分平靜地揭穿道:“醒了便起來說話。”
尾音落下,床上那人半晌沒有動靜。
敖戰負手而立,倒也沒什么惱怒的意思,仍舊靜靜站在床邊,視線落在裝睡那人身上一動不動。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青年睫羽輕顫,這才舍得睜開雙眼,撐著床板半坐起身,抬眸朝著一旁的男人望去。
鬢邊長發順著肩頭滑下,遮擋住脖頸和鎖骨之間大片皓白皮膚。
張青嵐緩緩眨眼,穿著一身素色單衣,下半身則仍舊埋在錦被里面一動不動,見了東海龍王卻是毫無跪拜行禮之意,坐在床上,視線朝著斜里瞥過去。
張了張口,張青嵐蹙眉,像是斟酌許久,才不情不愿道:“不知龍王大人來此地,有何貴干?”聲音嘶啞低沉,還帶了些甩不掉的鼻音,不復從前的悅耳。
聽到那樣陌生的稱呼還有冷淡態度,敖戰捻著紙人的右手下意識地施力,心里驀地一沉。
想也沒想,便抬手捏住了青年尖瘦的下巴,把對方的游離視線生硬地拽回來,叫人不得不同他對望。
張青嵐如今靈肉皆虛,動作一大就要忍不住地嗆咳出聲,臉色頓時更為慘白。
纖瘦冰涼的指尖搭在敖戰手背上,青年不抱希望地推阻幾下,無力垂眸掩唇,低咳幾聲。
出乎意料,敖戰幾乎是在同意瞬間順勢松手,下意識地后退兩步。
他揚手,將掌心之物遞至青年眼前,冷笑幾聲:“有何貴干?”
“你竊聽龍族密會,還妄圖瞞天過海不成?當真覺得自己做的天衣無縫,無人知曉?”
東海龍王此時一身正氣,滿臉慍怒之色,好似當真是來找人麻煩一般義正言辭。
張青嵐斂眸,原本還抱有一絲僥幸,現如今卻是如墜冰窟。齒關忍不住輕顫,只覺得自己渾身發冷。
青年半晌不答話,盯著那已然皺成一團的紙人默默出神。
祭龍潭里蘊著南海歷代龍族之靈,深不可測……又怎么可能這樣簡單就讓他將竊聽之物混送進去?
早在石門關閉的瞬間,他和這符紙就徹底斷了聯系,根本什么也探查不到。
只不過如今算是“人贓并獲”,敖戰從未對自己有過信任,想來再怎樣解釋也是徒勞罷。
思及此處,青年索性破罐破摔,扯起唇角,朝著敖戰露出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眼底掠過一抹自嘲神色。
趁著敖戰還未來得及反應,張青嵐跪坐起身,整個人歪歪斜斜好似無骨,朝前徑直撲在了男人懷中。
雙手攀附著對方的肩背脖頸,青年笑瞇瞇地湊上去,在敖戰耳側輕輕吐息:“的確,紙人是我放在敖定波身上的……意圖竊聽龍族密會,青嵐罪該萬死。”
感受著對方的僵硬身形,張青嵐自顧自地伸出舌尖,在敖戰耳側輕舔一口,之后又在男人耳后頸側留下一連串的輕吻。
眼瞳之中毫無神彩,青年眉眼清冷行事放/蕩,自暴自棄道:“既然如此……”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