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戰眉頭微挑,抬手將那兩枚銅片放回到青年的掌心:“是嗎?”
“……”張青嵐接過蓮花銅片,狀似無辜地點了點頭。隨即低聲道:“這銅片在水里埋得淺,應該沒有過去多少時日!
敖戰指尖輕捻,感受著其中的濕意,池塘底下的泥土濕潤粘膩,還摻雜著為干的水分,觸感可謂是十分怪異。
此時暮色已經完全湮沒,天際變為漆黑一片,四周只剩下幾盞昏暗燈燭,安靜發散著橘黃光暈。
青年脖頸上的血玉紅光一閃,那兩枚暫時還不知道有什么用處的蓮花銅片便被收回于重黎之中。
張青嵐將重黎塞回到領口下,仔細撫平衣領上的褶皺,輕聲道:“這凈蓮寺內定然藏著些什么古怪,和灰袍人脫不了干系!
敖戰負手而立,腦中浮現出兩人在山林之中同玄瀾初遇的場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張青嵐并未在意,只是后退半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勾唇笑了笑,青年亦步亦趨地跟在敖戰旁,主動拉過來對方垂在身側的右手:“天色已晚,不如先回房吧!
敖戰不置可否。
同一時間,原本靜謐一片的寺廟中卻忽然響起了一道撞鐘聲,遠遠地從廟宇東北角的鐘樓處傳來,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張青嵐往外出走的腳步一頓,迅速抬眸,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
寺廟里的撞鐘向來只有清晨敲響,用來告知廟中僧侶早課的時辰。
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就連院落之中當值掃灑的幾個小沙彌都已經放了掃帚回房休息,鐘聲在此時響起,便顯得過分異常了。
兩人對視一眼,很快便默契地邁開腳步,朝著鐘樓所在的方位趕了過去。
……
待到走至目的地的鐘樓,張青嵐這才發現塔樓之前已然率先聚集了一批僧人,手里正拿著火把,繞著鐘樓圍成一圈,各個面色凝重,一言不發。
十來個和尚皺眉不語,其中以玄瀾為首,繞著塔樓之前的空地圍成一圈,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在深沉夜色之中很是嚇人。
張青嵐跟在敖戰身后,很快注意到了那人群之中竟是隱約傳來一道低泣聲,聲線尖細……倒像是女子的聲音。
將自己的發現低聲同敖戰說了,張青嵐逐漸朝著人群靠近,一雙烏黑瞳仁之中倒映出火把的紅光,明滅可見。
敖戰擋在青年身前,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很快,人群外圍的僧人便發現了不請自來的兩人,其中幾個小和尚被敖戰周身的凌厲氣質唬住,下意識地為兩人讓出一條道來。
張青嵐緊跟在男人身后,很快便繞過其他無關之人,站到了玄瀾身邊。
穿過人群之后,視野馬上變得開闊起來。張青嵐很快便發現,原來被圍堵在中間的是一名女子,此時正跌坐在黃泥地面上,扯著一根繡花手絹低聲哭泣。
之前聽到的哭聲,想必便是她發出來的。
玄瀾手里還握著一根檀木珠串,單掌直立于前胸。注意到敖戰和張青嵐前來,垂眸闔眼、朝著兩人微鞠一躬:“阿彌陀佛!
張青嵐指了指跪坐在地的陌生女人,單刀直入道:“玄瀾師父,我和老爺方才忽然聽到此處傳來撞鐘聲響,不知所為何事?”
玄瀾聞言眉頭微皺,輕輕搖頭:“貧僧也是聽到撞鐘之聲,方才帶著其他弟子前來探查。”
很快,玄瀾偏過頭去,朝著身旁另一名和尚低語幾句,示意對方解釋一二。
聽到張青嵐和玄瀾之間的交談,那個站在近處的年輕和尚站出來。
先是望了那兀自哭得傷心的女人一眼,而后轉向青年,壓低了聲音解釋道:“寺里的撞鐘除了提醒師兄弟們晨起,一般很少會在別的時辰撞響。”
“方才是我和圓明師父最先來到鐘樓,到來時看見這位女施主正拿著鐘杵撞鐘,那時候她便已經是這般哭哭啼啼的模樣。”和尚的話音頓了頓,補充道:“我們勸了許久,方才將她從鐘樓上勸下來!
敖戰站在更外面一些,雙手抱臂,抿唇不語。
張青嵐則順著哭聲望過去,四周的火把明亮,將這一小片地方照得十分清楚。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對方身上穿的衣料裝飾大多精美華貴,雖然形容狼狽了些,卻仍舊抵擋不了那一身的珠光寶氣。
女子哭得凄慘,淚流滿面,手里一張帕巾沾滿眼淚,被一雙玉手揪弄得糾結扭曲,看不清原本的顏色和模樣。
一邊哭,那人還不忘一邊叫喊:“你們廟里的住持可在?我要見你們的住持!”
敖戰被過于尖細的聲音吵得頭疼,面上像是覆著一層冰霜,差點便要揪起來青年的衣領,拖著人往回走。
張青嵐注意到了男人躁郁的臉色,立刻往后退了小步,蹭到敖戰身邊。
悄悄牽起來對方冰涼掌心,張青嵐滿臉平靜,低聲道:“說不定會跟灰袍人有關,咱們靜觀其變!
玄瀾則上前一步,示意四周的小沙彌把那哭得凄慘的女人扶起來,溫聲道:“這位施主,您夜半撞鐘、貌似惶急,請問所為何事?”
女子被小沙彌扶起身,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差點重新跪倒在地。
過了好一會兒,才從暈眩感中回過神來,眼看著玄瀾的眉目慈悲、氣質平和,這才放下心防,抽噎著說道:“大師,救命……救救我。”
其他僧人被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頗為糊涂,只好面面相覷,安靜地看著玄瀾。
玄瀾搖搖頭,撥弄幾下手中的珠串,口中輕念幾句:“圓明,圓正,你們先將這位施主送到客舍罷!
一行人無法,只能暫時將女子扶起身,準備帶到寺廟為暫住香客準備的房間。
張青嵐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著面前發生的一切。
女人的鬢發微亂,額角臉頰均覆著一層細密汗水,眼角因為痛哭而發紅,裙擺沾著草屑塵土……如此表現,倒更像是從哪里匆匆跑來,特地進入寺廟求援似的。
敖戰自然也發現了對方身上的異常之處,冷臉皺眉,望著面前的一群人:“有古怪!
就在此時,一名行色匆匆的和尚忽然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當中,面色凝重,直奔玄瀾而去:“寺廟之外忽然出現了幾十名家丁模樣的壯年男子,已經圍堵多時!
那青年和尚說到此處,眼尾余光瞥見了被圍在人群中央的那個女子,話音忽然一頓。
停滯多時,方才清了清嗓子,面露古怪道:“那群人……要求咱們把‘人’交出去,否則就用一把火,燒光凈蓮寺。”
隨著話音落下,只見原本已經幾近心情平復的女人忽然一聲凄厲尖叫,整個人瑟瑟發抖,蹲到地上縮成一團,像是極為害怕的模樣,嘴里不住低聲念到:“他們來了……他們還是來了!
無論是寺廟之外忽然出現的家丁,還是眼前這富貴女人的表現,都叫人一頭霧水,弄不清楚狀況。
即便是玄瀾沉穩,卻也一時間理不清頭緒,只得眉頭深蹙,對前來報信的師弟點點頭,沉聲道:
“出去看看。”
玄瀾說完之后,轉身望向張青嵐敖戰兩人的方向,面露抱歉神色:“為免意外,還懇請二位施主先行回房休息!
張青嵐不露聲色地朝著那滿臉驚懼的女子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注意力,對上玄瀾一雙懇切眼瞳,應聲道:“那是自然!
“大師也當小心行事。”
玄瀾點頭,很快便帶著其中一部分僧人離開了鐘樓,朝著寺廟門口匆匆走去。
剩下的幾個小沙彌攙扶著瑟瑟發抖的女人離開至客舍。不多時,鐘樓之前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張青嵐盯著玄瀾背影消失的方向:“寺外之人應當是沖著之前的那名女子來的。”
敖戰看著青年若有所思的神色,抬手揉了一把對方頭頂的柔軟黑發:“想不想看熱鬧!
張青嵐曉得敖戰向來對于同自己無關的人間俗事嗤之以鼻,本就做好了回屋之后偷溜的準備,只是沒想到敖戰竟會主動詢問自己,于是眼底微亮。
青年點點頭,嘴角翹起一個細微的弧度:“想!
話音未落,眼前景色便瞬間變得模糊起來。
耳邊傳來的是嗚嗚風聲,張青嵐只覺得被陣陣失重感所包圍,腰間橫著敖戰有力的小臂,摟著自己的腰背。
待到再回神時,張青嵐才發現他們兩個已然站定在了距離寺廟外圍最接近的一座屋舍頂上,腳底下踩著的便是青石瓦片,居高臨下,能將寺外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凈蓮寺的圍墻之外,果真被一群手里握著鐮刀長矛的家丁所包圍。
那些家丁身上穿著的衣袍制式相同,后背的布料用紅色繡線繡著一個碩大的“于”字,頭上的圓帽頂著一顆毛絨紅球。
家丁氣勢洶洶,面容似豺狼虎豹般粗獷。為首的一人正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手中抓著一柄長刀,沖著面前的僧人趾高氣昂道:
“只要把那賤/人交出來,便饒你們這群禿驢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