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那花妖絮絮叨叨的長篇大論,敖戰(zhàn)一言不發(fā)地站在姚乙棠面前。神色探究,似乎是在考量對方話里究竟幾分可信。
花妖掙動幾下被縛靈鎖勒出紅印的手臂,抿起干裂起皮的薄唇,十分為難:“我已經(jīng)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
長命鎖小巧精致,大概是姚乙棠親手做出來的,銀子上還敲著幾朵海棠花的紋飾。
男人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指尖捏著那塊小小的銀飾,朝著面前的狼狽女人投過去一個不置可否的眼神。
只聽東海龍王輕嗤一聲,神色淡漠,意有所指道:“真是蠢鈍至極。”
看清對方眼神里不加掩飾的嘲諷,回想起百年來自己的坎坷境遇,姚乙棠惱怒道:“你……!”
話語尾音未落,便生生被一道如碎玉清泉般冷冽的嗓音打斷——
“姚樓主。”
聽到忽然從不遠處傳出來的聲音,姚乙棠倉促抬頭。
只見張青嵐單手扶著地牢的青苔墻面,臉色蒼白,站在階梯口前:“除此之外,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你。”
青年說完便半垂下睫羽,右手虛握成拳擋在唇邊,輕咳幾聲,方才恢復(fù)鎮(zhèn)定,好整以暇地盯著水池里的花妖。
仿佛已然在角落里等候多時。
姚乙棠身負(fù)重傷,再加上方才救兒心切、只顧著同敖戰(zhàn)坦白,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悄然出現(xiàn)在角落的青年。
如今張青嵐突然開口將她嚇的心里一驚,下意識地收回視線朝面前站定的男人臉上看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雙手抱臂,神色坦然,一副早知如此的默許模樣。
“你們,”姚乙棠見狀皺眉,心里掙扎幾下,終于還是泄了氣,看著逐漸走近的青年道:“算了。還想要問什么,你問就是。”
青年受的傷還未好全,走路的步子一瘸一拐,一步一停地挪了許久,這才差不多走到了敖戰(zhàn)身側(cè)。
在距離男人還有幾步路的時候,張青嵐停下腳步。
聽到花妖這樣說,唇角這才勾起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笑,雙手交疊,隨意告了個禮,輕聲道:“有勞。”
敖戰(zhàn)站在他斜前方,冷不丁聽到張青嵐聲音里頭明顯帶著的沙啞虛弱,悠悠然然地從身后飄至自己的耳邊,只覺得像是一根羽毛落在心頭,帶起來細(xì)細(xì)的癢意。
其實早在張青嵐推開地牢石門之前的一瞬間,他便已然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
腳步虛浮、氣息綿軟,一聽便知道這人才剛剛從昏迷之中清醒過來,打聽到老爺在水牢里審問犯人,連休憩都顧不上便匆匆地趕過來。
來便來了,卻故意同他站得這般遠……當(dāng)真是欠調(diào)/教。
回想起對方之前的渾身傷痕,加上如今顯而易見的疏離,敖戰(zhàn)只覺得無來由的一陣煩悶襲上心頭。
倒也沒仔細(xì)聽姚乙棠還說了什么,男人眸色漸深。冷不丁地側(cè)過身,視線肆無忌憚地往青年身上掃過去。
只見地牢之中光線曖昧昏暗,暗色的燭火勾勒著張青嵐周身的輪廓。
大概是起得急了,青年只拿了條簡單的布帶束發(fā)。滿頭墨色青絲草草綁在腦后,落下來幾縷,貼著脖頸處的皓白皮膚,襯得整個人更添幾分病弱氣。
視線往下,敖戰(zhàn)細(xì)細(xì)打量。
之前兩人離得遠,一切都掩藏在黑暗之中。直到這時張青嵐湊得近了,他方才看清楚他身上穿著的竟是自己的衣裳。
終于回想起來對方原本穿著的那一身破爛早就被自己隨手燒成了飛灰。密室之中又只備著供自己平時閉關(guān)用的換洗衣裳……敖戰(zhàn)眉頭微挑。
衣服用的自然是千金難求的好料子,敖戰(zhàn)偏好暗色,府中的繡娘裁縫投其所好,做出來的衣裳大多都是黑金墨藍等深色交織。
張青嵐身上這件敞袖錦袍便是如此。墨藍打底,滾邊雪白,淺金繡線在衣擺處綴著暗紋,在燈燭的照耀下泛著清淺的一層光暈。
兩個人身形差別稍大,于是錦袍松松垮垮地掛在青年身上,衣領(lǐng)處不可避免地露出來一小片風(fēng)光,修長頸項和鎖骨清晰可見。過長的衣袖被翻折起來,顯出底下清瘦的腕骨和一小節(jié)手臂來。
過于寬大的衣袍襯得人愈發(fā)清瘦,眼底泛著一片淡青。青年挺直著脊背站在原地,落在敖戰(zhàn)眼里便成了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格外惹人憐惜。
張青嵐看到敖戰(zhàn)向自己轉(zhuǎn)過來,頂著對方熾熱的視線垂下眼睫,只不過直到最后也并未多說什么。
從衣兜里拿出來一柄鍍金的剪刀,張青嵐將剪刀遞至姚乙棠的眼下:“姚樓主,你看。”他的嗓音平靜,仿佛這只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剪刀。
剪刀上還沾著零星的幾點血跡,若是仔細(xì)看去便能發(fā)現(xiàn),這明顯就是在無名店鋪之中張青嵐同那怪物爭斗時,對方用來攻擊他的那一把。
果然,等到姚乙棠看清了張青嵐手中到底握著的是什么之后,整個人都變得慌亂起來,冷不丁地向后一步,扯動了身上的縛靈鎖,發(fā)出幾聲鐺鐺的悶響:“你!……我,我……”
敖戰(zhàn)從那剪刀上的血跡之中聞出來了張青嵐的味道,當(dāng)即皺起眉頭,看向姚乙棠的神色頗為不善。
聯(lián)想到自己當(dāng)時同張青嵐在別院之中相見時,對方身上濃郁的血腥氣和渾身的傷痕,敖戰(zhàn)面色更添幾分冷厲。
敖戰(zhàn)向前一步擋在張青嵐身前,將那剪刀從對方手里接過來,順帶著握緊青年冰冷的雙手,語氣森冷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感受到手背處傳來的冰涼體溫,張青嵐怔愣。很快回過神來,卻也只是搖了搖頭。
望向面前的女人,張青嵐道:“之前在幻陣之中,我曾偶然撞進過一間無名店鋪。店鋪之中滿布剪紙雕飾,技藝精美非常。”
“只是這鋪面里有個守衛(wèi)的怪物同我打斗。面容是一團粘稠黑霧,身形卻同人無異。”張青嵐看著姚乙棠逐漸變得難看的表情,心下登時有了計較:“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這個怪物就是你罷?”
姚乙棠聞言神色一黯,本就干澀的下唇被她自己咬得滲血。
沉默許久,才緩緩點頭:“是我。”
“那其實是一種術(shù)法,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增強妖物的力量……也可以將人化妖,供我驅(qū)使。”
“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張青嵐得到了答案,卻并沒有過于糾結(jié)對方用剪刀擊傷自己的事情,反倒是提起往事,平靜道:“看來之前原本在百花樓中的那些怪物,也是受術(shù)法影響才變成那樣的凡人吧。”
姚乙棠不欲狡辯,當(dāng)即坦白道:“是。”
“如何才能將他們變回來?”張青嵐看著花妖如今仍舊美艷的一張臉:“既然你能變回現(xiàn)在的樣子,百花樓里的那群凡人,自然也是可以的吧?”
海棠花妖神色微怔,不久后才緩緩點頭:“可以。”
“我的法力低微,最多不過七天,術(shù)法便會自行解除。”嘆了口氣,姚乙棠接著道:“這些不過只是一些引起你們注意的準(zhǔn)備罷了。”
“我本不欲傷及常人,待到術(shù)法解除,這些人的記憶也會被消除。”
“倒是你,”姚乙棠話鋒一轉(zhuǎn),對上青年古井無波的雙眼:“你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如何能闖進我設(shè)下的空間裂隙?”
“再說了,若不是你一意孤行闖進來,”說到這里,姚乙棠話音一頓:“我也不會……不會故意傷你。”
張青嵐聽完花妖的辯白,嗓音迅速變得冷淡下來:“我只是想盡快脫身罷了。”
姚乙棠咬著牙,一副還想要說些什么的模樣。
敖戰(zhàn)在一旁沉默著聽完了兩個人的對話,此時卻察覺到了青年周身忽然開始迅速流失的靈氣。
只見敖戰(zhàn)神情陡然一變,一道幽藍氣勁登時朝著姚乙棠的眉心打去。自己身形微動,大步跨到了青年身后。
同一時間,海棠花妖被那寒涼氣勁逼得暈厥過去,站在她面前的青年也因為過于疲累而雙膝一軟,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
卻在即將倒地的一瞬間,被敖戰(zhàn)緊緊握住了雙肩。
敖戰(zhàn)站在張青嵐的身側(cè)伸手出去,出乎意料的,竟是直接將人打橫抱起。
眼前的景色天旋地轉(zhuǎn),張青嵐一雙鳳目微睜,只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_^后,整個人已經(jīng)落到了敖戰(zhàn)的懷抱中。
下意識地伸手攥緊了男人的衣襟,張青嵐半倚在敖戰(zhàn)的胸膛之前,僵硬得一動不動:“……”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敖戰(zhàn)已然邁開腳步,大步向前。
靈氣流逝令張青嵐手腳發(fā)軟,更是無力掙扎。只能靠在男人胸前抬起頭,無奈地望著對方輪廓硬朗的下頜。
對上懷里青年的訝異神色,男人直到最后也沒解釋什么,只是向角落里一直躬身候著的王管家示意,隔空傳音入密,低聲吩咐幾句。
不多時,地牢大門打開,一群兵將魚貫而入,守衛(wèi)在水牢周圍。
敖戰(zhàn)一言不發(fā),抱著張青嵐走上階梯,很快便離開了陰暗逼仄的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