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的確怪你,可我生在這個家我就明白我存在的意義。我很感謝你,讓我遠嫁他鄉再也不用難過悲哀。那一年他帶著孩子來投奔你的時候,我恨不得他們父子兩個人全部消失在我眼前,可是你知道嗎?陸靖拼死撥給我的那個越洋電話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錯了。
我不僅斗不過您,也斗不過自己的心。我一直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想和您豪賭一場,可是到頭來,我們誰也沒贏。”
看著十幾年未見的人就站在眼前,蕭綺瑞很想伸手擁抱她,就像所有其他父親一樣與自己的寶貝女兒親熱,但是他不能。他與生俱來的傲氣和自負不允許他這么做。
“是嗎?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這么家了呢!”
“我沒忘,是您忘了。從母親去世那一刻開始,您的心里何曾有過家的存在。”
眼前的老父親一點都沒變,執拗的性子比當年更甚,蕭念無話可說。這是她原生的父親,是她無法抗拒的存在,她收斂了心底的那一絲悲戚坐向了與父親的談判桌。
“您已經老了,是時候該收手享享天倫之樂了。孩子們還年輕,有些事情他們折騰清楚就好了,您又何必干涉呢!”
“我干涉!如果我不出手,他們是要將蕭家敗光嗎?你那個哥哥什么也不是,做事優柔寡斷,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個娘們!還有那個蕭衍,是,從小被看著長大的,長得不錯手段也好,可是他喜歡男人,我們蕭家難道就要絕后嘛?還是說要和一個外姓的小子平分家產!”
老人家拍案而起,整個人都因為怒氣而渾身顫抖,桌子上的茶杯因為劇烈的撞擊而委屈地顫抖。
“這又如何?不比您找個外人來欺負自己唯一的血脈強!哥哥的婚姻是您欽定的,他和嫂子相濡以沫你看不慣,蕭衍決定繼承家業不娶您要的姑娘您看不慣,好,這些不算什么,您為了一個外姓沒血緣關系的人親自謀殺叫您父親的干兒子和親孫子的時候,您就沒想過蕭家會敗嗎?”
面對女兒的句句指責,蕭綺瑞微微皺眉,心中百感交集,但還是固執地堅信自己的眼光是沒有錯的。
“我蕭家的事還不需要外人來插手。你若是回來看看,我歡迎你,若不是就走吧。”
“您是真得被蒙蔽了雙眼了嗎?您自以為什么都掌握在手里,但是您算過有一天自己被算計在其中喪命嗎?”
在醫院與死亡殊死搏斗的日子還在眼前,那些提心吊膽害怕自己會挺不過來的時分之間,蕭綺瑞握著拐杖的手略微用力,他怕了……
“我想您也應該清楚,好端端的人怎么回無故出現臟器功能下降。說白了,就是中毒。”
蕭念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蕭綺瑞看著那個文件夾,抬眼就和女兒對視。
“你是怎么知道的?”
“陸靖和我說的。我還記得我去您那里偷戶口薄,他和我說不要自討苦吃了,那里全是監控。”
蕭綺瑞不知道為何他的眼睛會有些濕潤,他沒再言語,只是挺直腰板從衣襟上取下金絲眼鏡戴上。
他伸出自己蒼老的手將文件夾劃到了自己面前,他一頁一頁翻開文件夾看著上面的內容。
第一頁是一張親子鑒定,上面的二者并無任何血緣關系。
之后的一頁上面嵌滿了被撕碎的黑白照片,它們被撕碎又被重新拼湊,滿目瘡痍的滄桑感把人一下子就拉回到了那個年代。
蕭綺瑞在沒有任何人打斷的情況下將文件夾翻到了一張汽車鑒定報告:疑油箱兌水,剎車、油門失靈造成的車輛破損報廢。
“東西先留下,我有事會派人聯系你,你先走吧,”摘下眼鏡,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太陽穴,蕭綺瑞沒有目送蕭念的離開,卻在人即將走出房門的時候輕輕提了一句,“有空去看看他們吧。”
“劉媽,我記得你女兒生了,就在中心醫院。我讓老李送你去看看吧,有空多陪陪孩子,別因為陪伴少了失去太多,到頭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蕭綺瑞收起文件夾一步一步向著樓上走去,劉媽張開嘴最后卻是沒有發聲。
坐在書桌面前,蕭綺瑞沉思了良久打開了桌子上的電腦,他不是很熟練地在上面操作著然后找到了一個文件夾。
那里面滿滿的都是視頻,沒有命名,只是靠日期來分辨順序。他戴著老花鏡顫顫巍巍選出來一個點開播放。
屏幕上是蕭綺瑞出事的那一日的監控,本來平靜的畫面在一瞬間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別人正是陳信。
他像是本家的主人一樣進出蕭綺瑞的辦公室然后將手里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那是蕭綺瑞用來喝水的杯子。
蕭綺瑞懷疑了很多人,甚至連蕭衍都不愿意相信,卻還是抵不過自己親眼所見。
合上電腦,打開文件夾,那張汽車鑒定報告后面是那一年那一天的各家報紙——司機肇事身亡,連累副駕重傷。
……
“阿靖,早去早回,我們等你們回家。”
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散去,一輛吉普車已經停在了家門口,要載著穿著一身西裝的少年去參加自主招生的面試。
少年不善言辭,眼睛里滿是冷漠,卻還是禮貌地跟眼前的人點頭。被叫做阿靖的人坐上駕駛位置之后手上一滯,但并沒有開門下車。
“師父,你回去吧,我會把小衍帶回來的。小衍這么優秀一定會成功的,你看看陸尋那臭小子還沒起呢,真讓人頭疼。”
“你家小尋和別人不一樣,說不定以后是個什么霸王呢。在我蕭綺瑞手下,我就不會讓他荒廢了的。”
“師父,有您這句話,我也就值了。”
車子開出四合院,很快就消失在了霧色之中,在一個轉角,身旁的少年按住了中年人的手。
“陸叔,車子有問題。”
“我知道。”
“他果真還是為了蕭家著想啊,大義滅親。”
少年清冷的聲音在車廂內響起,可并沒有因此降低車子的速度,車子還是正常行進。
“他滅的不是你,只是有些人不聽話,他在教導他乖乖做人。”
陸靖笑著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人,嘴角有了一抹苦澀的笑。
“如果是因為我和小尋的事情,我道歉,這件事情我回去會和他說清楚,犯不著無辜的人陪著我。”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對小尋的感情不一般,我想師父也是知道的。他只是在等你們主動暴露也或者說我來挑明。師父眼里容不下沙子,當然也容不下不聽話的孩子。”
陸靖其實并沒有想到,陸尋和蕭衍的事情會這么快就被發現,只是被發現了,他也是坦然的。
每個人總會有青春年少的那一段時間,過去了就再也沒有了,如果能夠在這段時間里留下什么難忘的回憶,那也算是不負青春不負人生。
陸靖從來沒有后悔過那些事,盡管結果并不如意,但是他也無怨無悔了。對于這兩個孩子,他也并不打算拆散。
若是能夠堅持到最后就算是緣分,半路散了他至少也沒做惡人。可是蕭綺瑞沒有這么想,他蕭家未來的繼承人誓要毫無污點,一心只為蕭家的發展考慮。
蕭綺瑞其實是找過陸靖的,他明確指出了蕭衍和陸尋之間是不可能的,也表明蕭衍不好寧可毀了也不愿意拿出去丟人。
陸靖一直很尊敬自己這位當作父親很多年的師父,他理解他的決定和做法,但是越來越不能容忍他那些所謂最優秀的觀點。
“師父,我尊重你,所以您給小念做出決定的時候我也在為她考慮。她值得更好的,也應該承擔起蕭家人的責任。可是結果是你們斷絕了父女關系,而蕭衍你一直不看好。蕭衍是個人,他有自己的性格和自己的看法,他可以按照您的想法繼承蕭家,但是他不應該只繼承您的思想和覺悟。”
“他是有自己的思想和覺悟了,他都打算讓蕭家斷子絕孫了。陸靖你為人如何我看得清楚,但是他和陸尋絕對不可以。只要他親口和我認錯并且發誓放棄陸尋,這件事,我就當沒發生過。如果沒有,你就別怪師父不近人情。”
陸靖知道蕭衍是個聰明人,他沒有將這些說出去,一是怕孩子們受不住,二是他想打賭,看看在自己這位師父面前,利益高于一切,還是情誼高于一切。
陸靖以為十幾年的陪伴可以改變什么,但是他錯了。有些人執拗了一生是絕對不會改變的,因為在他們的眼里,他們就是帝王。
緩緩降低車速,陸靖打開了門鎖,打算讓副駕上的人跳下去。從一坐上車,其實他就知道車子被動過手腳,能夠在蕭家的車上光明正大動手腳還沒有人提出的,除了是主人家誰又有這個能力呢。
副駕上的少年沉穩地按住了陸靖正欲開門的手,緩緩說道:“陸叔,我去找過爺爺了。我和他說,若是蕭家需要我,我不會做逃兵。但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做我和小尋之間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