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黑下來,姚清就帶著人風風火火地趕到了病房,彼時肖乃嶼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看到她來,便起身站了起來,知道人家不喜歡自己,也沒有迎上去,只禮貌地喊她一聲:“伯母。”
姚清看他一眼,視線從他的小腹掃過,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終沒開口。
主治醫生應該是得到了通知,這會兒也趕過來了,姚清見醫生來了便急切地詢問:“我是傅堯諍的母親,我兒子怎么樣了?好端端地,怎么就能得肺炎了呢?!”
“您別激動,具體情況我們去辦公室說。”
“我要先去病房看看他。”
“會傳染的,姚女士。”
“傳染就傳染吧,我是他媽媽我還怕這個嗎?他小時候生病都是我陪著的。”
肖乃嶼站在旁邊靜靜看著,眼前的傅夫人和第一次見面時非常不一樣,她身上端著的架子和凌人的氣勢全都消失不見了,此刻她不過和醫院里每一位為人母者一樣,擔心著孩子的病情,焦急,無助,但她并不慌亂。
他無父無母,這輩子也不會有這樣一個長輩對自己如此上心,因此只能旁觀著,心中羨慕不已。
醫生拗不過姚清,只得允許她進病房。
病房的門開的時候,站在外圍的肖乃嶼踮起腳想看看里面的情況,卻驟然撞上了傅夫人回頭時帶有責怪意味的目光,肖乃嶼被這一眼刺了一下,無措地收回了視線,門很快在他眼前關上了。
聞夢抱著熱粥和熱水趕回病房時,便見著肖先生落寞地坐在長椅上,身形單薄,冷淡凄涼。
......
病房里,傅堯諍邊輸液邊閉目養神,聽到門口有動靜,下意識以為是乃嶼又進來了,期待又著急地睜開了眼,Omega的影都沒見著,倒是看到了自己老媽。
“媽?!你怎么來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醫院??!”
他掃了一眼醫生,下意識以為是他們說漏嘴了。
“怎么,生病了還想瞞著我?”姚清刻意跳過了他的問題,只走到病床邊,想好好看一眼兒子,傅堯諍下意識地遠離:“媽,這個病會傳染,你別湊太近了。”
姚清根本不在乎會不會被傳染,她小心地避開兒子輸液的那只手,拉著他的胳膊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見他一臉病容,半月不見還消瘦不少,心疼得要掉眼淚。
傅堯諍看狀況不對,連忙道:“媽,媽,你別哭啊!我沒什么事!”
姚清不出聲,只抽了桌上的紙巾,小心地擦掉了眼淚花:“你爸爸走后,我就只有你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用活了!”
“媽...這不是什么大病。”
“都住院了還不叫大病么?你長大以后,生病的次數屈指可數,頂多是小感冒,這回呢,直接燒出肺炎了!”她說著說著,眼淚又下來了,但她哭得極為優雅,臉上的妝一點沒花:“你還打算瞞著我不讓我知道么?!你長大了翅膀硬了,覺得媽媽多余礙你事了是吧?”
“我沒有...咳咳——”傅堯諍一急就開始咳嗽,他一咳嗽就避開了母親自己縮到床邊,姚清連忙起身幫他拍背順氣,醫生提醒她擔心傳染,她全部無視了。
足足咳了十幾下,傅堯諍才緩過來,咳完之后人也暈乎了,姚清扶著他躺好,替他掖了掖被子,見兒子昏沉沉地睡著了,才轉身,壓低了聲音與醫生說:“我要給他辦轉院。”
市里的二醫治呼吸科最好,姚清從知道兒子生病后就安排好了轉院的事宜,她從醫生口中大致了解了病情,又讓跟過來的人去辦理相關手續,而后才出了病房。
肖乃嶼正心不在焉地喝著聞夢帶過來的熱粥,門一打開他便放下勺子,把粥重新塞到聞夢手里,起身關心地問:“他怎么樣了?”
他很識趣,問出這句話時是看著醫生的,可不等醫生回答,姚清先說了一句:“只要你不給他添麻煩,他就不會勞累過度,病自然就能好。”
“......”
站在一旁的聞夢察覺到火藥味,呼吸都放輕了。
肖乃嶼抓了抓衣角,低聲道:“對不起。”
確實是他的錯,他前幾個月三天兩頭地進醫院,每一回傅堯諍都徹夜不休地照顧著他,人熬得都憔悴了,頭發都能疏忽到兩天沒洗。
姚清沒有再說什么難聽的話,她的目光落到聞夢身上,聞夢覺得自己在那個瞬間就已經全身結冰透心涼了。
“肖乃嶼,我有話跟你談談。”姚清最終還是看著肖乃嶼,說:“你跟我過來,一個人。”
聞夢想跟也不敢跟,她已經被“凍”在原地了。
肖乃嶼被帶到了一間沒人的病房,姚清帶來的兩個助理都沒有跟進屋,門關上后,女人指了指一旁的沙發,示意Omega坐下。
肖乃嶼覺得她對自己的態度似乎比之前要好一些,當然也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他坐到了沙發上,姚清則坐在了他的對面。
她落座后便開始打量肖乃嶼,目光最后定在他的臉上,在腦中慎重評估著這張臉有沒有哪些缺陷。
肖乃嶼被她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部,小聲問:“我臉上有東西?”
“...”姚清笑了一下,搖搖頭說:“沒有,我只是看你長得還不錯,五官沒什么缺陷。”
“......”這算是夸獎么?
肖乃嶼不敢確定,只禮貌地回了一句:“謝謝。”
“我聽阿諍說你經常心口疼,是有什么家族病史嗎?”
“啊?”肖乃嶼茫然地否認:“沒有病史,也不是心臟病,醫生查不出原因。”
姚清皺眉問:“那會遺傳嗎?”
“......我不清楚。”
Omega下意識摸上了小腹,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心口的病至今沒有查出原因,自然也沒辦法根治,他從小被折磨到大,倒也習慣了,可是這樣的病痛如果真的“遺傳”到孩子身上...
他閉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
這些舉動,全被姚清收入眼中,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眉間肉眼可見地添上了幾絲嫌棄。
她轉了個話題問:“你的父母因為賭///博坐/過/牢啊?”
“......嗯。”
“據我了解,他們現在已經被放出來了。只是下落不明,你怎么確定他們不會來找你麻煩從而連累阿諍?”
“...不會的,他們根本沒把我當兒子看待,怎么可能來找我呢?”
肖乃嶼對父母的印象除卻打罵就是那日拋棄他時的背影,還有最后由福利院院長口中得知他們因為聚///賭被警/察/抓走的消息。
這么多年過去,別人不提,他也不會刻意去想這兩個人,但別人提了,他就不由自主地難過起來。
其實現在只要他想查,很容易就得獲悉那兩人的去向,但他沒有這個勇氣去面對那樣一個不堪的家庭,不,那不是家,那是牢籠才對,他甚至慶幸自己被拋棄了,否則,一定也會墮落成和他們一樣的惡魔。
姚清想著就算找來了,傅家也能擺平,這不是大問題。她倒是沒能從這個Omega身上找出半點賭///徒后代的影子,大概是這幾年被阿諍養得太好了,這樣走出去,說是哪個上流家庭的小公子都有人信。
她毫不遮掩地嘆了口氣,反問肖乃嶼:“你自己想想,除了樣貌,你有哪一點配得上傅家?”
“你的家庭不能給他以事業上的助力,你的職業在我看來上不了臺面,論起每個Omega都具備的生育能力,你肚子的這個孩子,還未必是健康的。”
肖乃嶼耷拉了兩下眼睫,終于明白對方這次談話的用意,果然剛剛的想法只是錯覺而已。
他搭在小腹上的手微微抓緊了那處衣物,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才敢抬眸迎上姚清的目光,說出一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配不配得上,難道不應該由堯諍來說才算嗎?”
姚清臉上的表情立即變得意味不明起來。
肖乃嶼無視她的反應,只說:“我雖然無法幫襯他的事業,但至少不會添亂,在您眼里‘上不了臺面’的職業卻是我從小熱愛并為之奮斗的理想。”
”沒有人有權力給一個未出世的小生命下定義,我希望伯母可以收回‘未必健康’這句話。”
他的眼中燃起光亮:“退一萬步說,不論寶寶健康與否,我和堯諍都會傾盡全力去愛它。”
房間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肖乃嶼沒再躲著姚清的目光,他不再畏縮,大概是因為傅堯諍那句“我永遠穩穩地站在你身后。”,他眼下所有的勇氣都來自寶寶的另一個爹爹,如果一定要有什么實物寄托的話,那便是在無名指上套牢的求婚戒指。
沉默最終被姚清一聲輕笑打破了:“你很好。”
她從手邊的文件袋里拿出一張協議,放在桌上推到肖乃嶼眼前時,他才看清上面的內容:
“胎兒親子DNA檢測同意書”
“......”
姚清饒有趣味地回憶起了一段往事:“你這樣的人我不是沒見過,三十年前,也有一個Omega坐在我對面,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多愛我丈夫,她跟你像極了,也是仗著一副好面容在電視上搔//首/弄/姿,騙過了所有人,包括我那心腸軟的丈夫,這個女人后來懷著孕找上了門,說她懷了傅家的孩子,攪了我們的訂婚宴,她來找我的不自在,我當然也不會讓她好過。要破這個謊言太簡單了,我一說讓她去做DNA檢測她就慌了,最后呢,是被五個保鏢架著去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后,我讓律師告了她欺詐罪,那個女人偷雞不成蝕把米,如果不是賠了錢認了錯,恐怕要去牢/里生那個生父未知的孩子了!”
她把黑色水筆塞到肖乃嶼手中:“但是這件事之后啊,我就對演員這個職業好感全無了,我也怕極了有人為了錢和地位會這樣算計阿諍,心理學上有個詞叫PTSD,你權當我心上有疾,顧著我的苦心,簽了這張同意書,去做個胎兒DNA檢測,只要證明它是我傅家的孩子,我可以不計較你的出身,同意你進傅家的門,怎么樣?”
這些話看似合情合理,可每一句都帶著赤裸裸的羞辱。
肖乃嶼如果簽了這張同意書,是不是等同于默認這個孩子的身世不清不楚?等同于默認自己在這段感情里有過不軌的行為?等同于承認姚清加諸在自己和孩子身上所有的惡意揣測?
就算最后結果出來明確這個孩子是傅家的,他和寶寶也會一輩子活在這個女人的偏見之中,日后的生活都要籠罩在那一張檢查結果之下。
退一步,看似海闊天空,實則尊嚴全無。
“我不同意。”
他放下筆,聲音擲地有聲:“伯母...算了,畢竟不熟,我還是稱您一聲傅太太吧,您這個要求,不僅僅是在羞辱我,也是在羞辱您兒子。再者,您已經被偏見二字遮住了眼睛,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力,我只希望您明白,不是所有不符合您心意的人都如您想的那般齷齪。這張同意書麻煩您撕了吧。謝謝。”
守在病房外的聞夢心情萬分忐忑,她是真怕里面會打起來。
在她印象里端莊得體的傅太太今天卻莫名地帶了一股“惡婆婆”的氣場。
聞夢是真心為肖先生捏了一把汗,想去和傅先生說一聲吧,那間病房已經被兩個保鏢看住了,閑人勿進。
聞夢只能在這邊干等著,終于等到病房的門開了,便見著肖先生白著一張臉出來了。
她連忙上前扶了一把:“肖先生?沒事吧?”
“...沒事...!!!”
肖乃嶼捂著嘴,匆匆忙忙地找了個垃圾桶,扶著墻嘔了起來。
他把剛剛勉強喝下去的粥全吐了出來。
他的孕吐從來沒有這么嚴重過,會吐成這樣完全是因為被惡心到了。
真心實意地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