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婳月將手中的木牌放回木匣子,將匣子遞給玉樹,“下去吧。”
她正要起身,秦殤已經走了進來,他穿著鑲金黑色袍子,靴子上和衣角上沾了些雨水,鬢邊的發絲被雨水打濕,有些狼狽,他看著斜躺的凌婳月。
她慵懶地斜躺在矮榻上,穿著簡約白色寬大袍子,衣袍長鋪在地,三千青絲落在背側,不施粉黛,媚骨天成,燦爛的燈光灑落在她身上,仿佛有無數華光,在她身上肆意流淌,天地美景仿佛濃縮在她瀲滟鳳眸之中,令人沉溺其中不愿自拔。
秦殤眼底閃過一絲驚艷,難怪會有那么多優秀的男人冒天下之大不韙留在她的身邊,對她死心塌地。
他古井般深邃的黑瞳由淺轉濃,目光柔和了幾分。
凌婳月正要起身行禮,“凌郡主不必裝模作樣了。”
“話不能這么說嘛,本郡主自由慣了,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對皇上可沒有半點不敬呢。”心里卻腹誹,本郡主不想給你行禮。
秦殤席地坐在凌婳月的對面,凌婳月坐起身子,鳳眸流轉,含沙射影,“皇上后宮三千,芙蓉帳暖,到這冰冷的未央宮來做什么?”與虎謀皮,她小心翼翼地看著秦殤。
“凌郡主千嬌百媚閣美男無數,不是也不請自來這冰冷的未央宮嗎?”幫殤雙手放在炭盆上取暖。
外面天色已晚,雨越下越大。
凌婳月斂了斂,眸子上染了冰霜,“你來這里做什么?”
“不要用這種吃人的目光看著朕,你來到這里,至少有一點,咱們是一樣的。”
凌婳月難平心底憤懣,“本郡主怎么可能和你一樣?”
“鎮國將軍府和凌郡主不是一直想為天下百姓謀福祉嗎?”秦殤抬起眼眸,看著凌婳月,“不管朕這些年來做了什么,但在這一點上,朕從未動搖過。”
“是嗎?”凌婳月眸光映著火光,泛著淡淡紅光,“縱寵妖妃,殘害忠良,皇上倒是告訴本郡主,您是如何為天下百姓謀福祉的呢?”
秦殤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還有害死一代賢后。”
凌婳月渾身一僵,眼底泛著點點淚光,他如今可以說得這么輕松了。
半晌,她眼底的淚光散去,那件事,她已經漸漸放下了,如今,她是凌婳月,她的人生應該向前。
“朕也沒有保護好太子。”
那么一瞬間,秦殤眼底通紅,悲傷彌漫,只是那么一瞬間,他恢復了神情。
“我的母妃出身低微,我一生出來,便被排擠,我五歲的時候被便被囚禁在廢宮之中,沒有衣服,沒有食物,我孤零零地像野人一樣生活著,終于熬到母妃把我救出來,在宮中步步為營,如履薄冰。”
秦殤的聲音很平靜,那些非人的經歷雖然歷歷在目,如今的他,卻能夠坦然面對。
凌婳月看著炭火,目光卻像穿越層層時空,看到那遙遠的一幕。
“我只想活下來,我也有想過帶著母妃出宮,可是,我十三歲那一年,母妃就死了,我連我最親的人都保護不了”秦殤微微哽咽。
“皇家無情,皇子生下來,多半是用來屠殺的。”
凌婳月看抬起頭,看著秦殤,他竟然這么平靜。
“秦氏皇族開朝以來,子嗣綿延,人丁興亡,我有十幾個兄弟姐妹”
凌婳月張了張眸子,九龍奪嫡,手足相殘,那是何等的殘酷血腥。
至今,秦殤也不愿細細去回想那一切。
“朕并非生來無情,朕也想要相信人。”秦殤古井般深邃的黑瞳慢慢轉冷,染著寒冰,漸漸變成無盡悲涼,“朕試著去相信過”他頓了頓,“但自朕登基以來,刺殺,中毒,宮廷政變從來停止過。”
凌婳月聽著,心里微微發顫。
“不說這些了,來下盤棋吧。”
凌婳月讓玉樹送上棋盤,兩人對立而坐。
凌婳月選了白子,秦殤選了黑子,秦殤向她作了個請了姿勢,凌婳月毫不客氣落子,秦殤跟上,他剛一落子,凌婳月便落了子。
很快,棋盤上黑白棋子呈圍合之勢,凌婳月步步破局,步步緊逼。
秦殤捻著棋子,抬頭看著凌婳月,她正低著頭,全神貫注地看著棋盤,精美的五官在燈光的映襯下,越發的明艷動人。
他輕輕落下棋子,凌婳月手中的棋子又落下了。
又一道閃電雷鳴,大雨傾盆。
宮院里,繁花被雨水打落,隨著雨水漂流而去。
宮墻外,慕容止冒雨前行,幾縷長發貼在臉上,他看不清面前的路,心里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引著,嘴里不時囈語,“月月”
“容止哥哥”莫嫦曦撐著紅色的雨傘,雨傘上繡著重幾朵嬌艷的桃花,她快步向慕容止跑去。
雨太大,傘根本無法攔住雨,她身體濕透了。
她上前抓住慕容止的手,“容止哥哥,你先跟我回去,等雨停了,我們再來你還發著燒呢。”
“不”慕容止推著她,“我要去親自問她,為什么要賜婚。”
那天莫嫦曦回莫府,告訴他,是凌婳月親自賜的婚,他整個人都崩潰了,連續高燒,病倒在床。
今天他剛能起床,便來找凌婳月。
“別攔著我。”慕容止用力一推,莫嫦曦腳下不穩,摔倒在地上,傘飛了出去。
跟來的婢女跑上來,“小姐!”婢女將她扶起來。
莫嫦曦只覺手掌火辣辣的,她抬起手,手掌上全是血,手被擦破了,她卻感覺不到疼痛,因為心更痛。
莫嫦曦轉過身去,看著慕容止一步步前行,大雨遮住了他的視線,他跌跌撞撞,舉步維艱。
莫嫦曦水眸里的恨意很快轉濃,慕容止,前世一百年的陪伴和小心經營,卻只能得到這樣的回報嗎?你明明立下誓言,只愛我一個人的。
這一世,我還是得不到你的心嗎?
慕容止,你也是這般的冷酷無情。
她十指緊緊攥進手掌里,雨水混著血從她手心里一直往下滴。
“小姐,小姐,你受傷了!”
莫嫦曦完全感覺不到手心的疼痛,完全無視丫環的關心,她大步上前去,走到慕容止的面前,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慕容止一怔,看著眼前嬌弱的莫嫦曦,她的身子顫抖著,是多么的需要保護,可渾身上下那股淡淡的凌厲,和凌婳月太像了。
莫嫦曦竭力克制住自己,向慕容止求道:“慕容止,你醒醒吧,她不愛你,她愛的是秦殤,如果她不愛秦殤,又怎么會回到他身邊?”
慕容止猛然清醒,是啊,她愛的是秦殤,他們相處的時間里,他明明知道她對秦殤的在乎。
“容止哥哥,”莫嫦曦用力掐進自己的手心,更多的血流了出來,她雙手小心翼翼地抓著慕容止,“雨太大了,我們回去吧。”
慕容止白色的衣袖上全是鮮血,“你受傷了?”
“沒”莫嫦曦忙縮回手,將手放在身后,倔強地搖著頭,“我沒事。”
慕容止一怔,眼前的這雙眸子,在雨簾里慢慢變成了凌婳的眸子,她們的眼睛是那么的相似,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他輕喚了聲“月月”身子一軟,往前方倒去。
莫嫦曦一步上去,慕容止倒在她的身上。
莫嫦曦扶著身上的人,眼中泛著鋒利光芒,慕容止,就算你心中只有凌婳月,這一世,你也無法分清我和她,我們不僅是姐妹,還是同一株蘭花的轉世。
生生世世,你都只能是我莫嫦曦的。
“小姐!”丫環忙上前來,幫她扶住慕容止。
莫嫦曦回過神來,眼中的異光慢慢暗了下去,“快扶容止哥哥上車,我們回去。”
未央宮,秦殤舉著手中的棋子,遲遲沒有落下。
凌婳月抬起頭看著他,一臉肆意的淡笑,嘴角揚起一絲得意。
“我認輸了。”秦殤將黑子放回棋盒中。
“不是你認輸了,是你輸了。”凌婳月可不會放過給秦殤添堵的機會。
秦殤微微揚了揚嘴角,臉上有了些許明亮的光芒,凌婳月不由一怔。
秦殤不愛笑,莫桑梓與他同床共枕多年,也不曾見過他臉上這樣的光輝。
“朕一直沒給太子師百里玄安排適合他的官職,如今禮部有些動蕩,朕想重用百里玄,又不想引起官局動蕩,他和你比較熟,郡主幫朕想想,什么樣的置位好。”
凌婳月抬起目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秦殤來找自己,不是來下棋的,是為了這件事。
她微瞇了下眼,眸子里溢著瀲滟光芒,“皇上敢用本郡主的人?”
“朕說過,有一點,咱們的立場是一致的。”
凌婳月小心翼翼地看著秦殤的臉,“皇上現在可謂是性情大變,我怎么知道這不是你的圈套?”
“凌郡主不是敢愛敢恨,敢做恨當嗎?怎么也變得這么疑神疑鬼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你很了解朕?”
“了解的不少。”
莫桑梓對秦殤的了解,足夠多了。
秦殤轉頭,看向空蕩蕩的大殿,神色里夾雜著掩藏著濃郁的惆悵。
“朕看開了,”他轉頭看著凌婳月,“可以說朕頓悟了。”
“朕曾經三次失去最重要的人,第一次是母妃,第二次是朕的皇后莫桑梓,第三次是朕的雨兒,如今的朕,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也沒什么好顧忌的了。”
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秦殤眸子明亮了起來,熠熠生輝。
“可是太子殿下沒了,秦越江山繁榮昌盛,于你又有何用?”
“紫微星,不是在嗎?”
凌婳月猛地抬起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