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之前與大哥親密相處,也并非沒有小矛盾。親人之間有小矛盾也正常,只是被暫時掩蓋了。比如公公曾經(jīng)很不滿意大哥大嫂攢了500斤糧票沒贊助給他用。解放后國家實行計劃經(jīng)濟,城鎮(zhèn)人口每個月都能領(lǐng)到糧票、面票、布票、菜油票、肉票、煤油票、蜂窩煤票、豆腐票等等。城鎮(zhèn)居民必須憑這些票據(jù)購買生活用品,沒有票據(jù)光有錢也買不成。那個時候在街上想進國營飯店吃飯也必須憑糧票買,不然只有餓肚子。那時街上也沒有私營小商小販。到八十年代末自行車、電視機、手表等等緊俏物資也要憑票去買。直到九十年代初,國家才逐步廢除各種票據(jù),改為在市場上自由購買生活物資。大哥大嫂每月領(lǐng)到的糧票有時吃不完,就攢起來放那里,日積月累攢到最后累計有500斤。那時的糧票可以在私下買賣流通,用糧票購買國營糧店糧食相對便宜。沒有糧票的人只能在黑市高價購買糧食。公公當(dāng)時農(nóng)村家庭娃娃多,糧食不夠吃,他的糧票也只夠他一人吃,他平時要在黑市上購買糧食回來。而大哥大嫂以為糧票像錢一樣,放在那里永遠(yuǎn)有價值。誰知九十年代初期,國家宣布作廢糧票。大哥大嫂那500斤糧票就像國民黨的金圓券,一夜之間成了廢紙。這事被公公知道了,嘆息那些糧票早該送給他買糧食回來給大家吃。關(guān)鍵大哥大嫂也不知糧票要作廢呀,而且兄弟之間并無相互供養(yǎng)的義務(wù),別人小家庭攢東西也是別人的自由。這件事情局外人不好判斷對錯。
公公不滿意大哥大嫂還有一件事是大哥大嫂家里很多酒,明知道他愛喝酒,也不送幾瓶酒給他吃。大哥大嫂平時愛交際應(yīng)酬,各自又在單位上任了一官半職,人情往來比普通人多,家里積攢的名貴酒水也多。公公平時愛抽煙也愛喝酒。因為節(jié)約,他總是打最便宜的酒來喝。他看到大哥家里有很多好酒,很想兒子送給他一瓶喝。其實呢哥嫂當(dāng)時工資不高,這些名貴酒水要用于交際應(yīng)酬,自己平時舍不得喝,當(dāng)然也想不到送一瓶給公公喝。
公公和婆婆記憶中最遺憾的一件事是1993年大哥30歲生日那天,公公婆婆從鄉(xiāng)下背了自家種的米、自家做的掛面、自家豬臘肉,自家煮熟的土雞蛋等等一大堆禮物,浩浩蕩蕩進城給大哥做生。公公婆婆第一次踏進大哥新搬入的樓房,內(nèi)心非常激動。他們的兒子也在城里有了像樣的新家。他們很想在大哥的新樓房里睡上一晚,踏踏實實感受一下睡在城市樓房里的感覺。然而,在大哥家里他們只是客人,不是主人。他們變得小心翼翼,不敢主動告訴大哥他們的想法。而是寄希望于大哥能主動挽留他們。然而也許是大哥粗心,加上那時大哥工作也忙,大哥可能認(rèn)為公公婆婆在鄉(xiāng)下也忙,而且親生父母之間也不用客氣。所以公婆下午假意要走時,大哥就沒有挽留。然后公婆帶著滿心的遺憾和不舍,默默回到家里。盡管后來大哥還搬到縣城有了更好的家,公公婆婆后來也在大哥家里住過。但當(dāng)初那次的遺憾永遠(yuǎn)也無法彌補了。多年后婆婆有時還會對我感嘆那次她們是如何不舍地離開大哥家,然而這些話她們從來沒有對大哥提起過。
還有一年過年我們回老家,我們和農(nóng)村的公公婆婆還有二哥二嫂大年初二一起到縣城逛,順帶中午在縣城大哥家吃午飯。大哥大嫂當(dāng)時沒有在家里煮飯,而是在附近大嫂娘家媽那里搭伙。大嫂在外打工的兄弟早幾年就在縣城買套房子,把鄉(xiāng)下父母搬到縣城住,給他們的讀書娃煮飯。大哥一家正好平時在岳父岳母家搭伙吃飯,又省事,又更有親情陪伴。所以我們那天要去大哥家吃飯,大哥家里由于常年不開火,廚房干干凈凈,沒準(zhǔn)備什么材料。大哥也不想在家整得太復(fù)雜,又想著自家人也不用虛禮,就買好抄手和抄手皮,還有豌豆尖。大家說說笑笑,熱熱鬧鬧包了抄手,吃了一頓午飯。大家正在高興聊天,公公卻突然發(fā)了脾氣。原來他覺得我們這一大家人都是至親,走到大哥家里就是稀客,我們難逢難月走到大哥家里吃頓飯。大哥不說隆重四盤八盞接待,連酒也不給他準(zhǔn)備一瓶。哪有過年不給客人喝酒的道理?站在公公的角度考慮,也不無道理。站在大哥角度考慮,客觀原因平時沒開火就搞得簡略,主觀上也確實有疏忽沒給喜歡喝酒的公公準(zhǔn)備酒。大哥平時在生活中有時大而化之,不注重細(xì)節(jié)。公公卻是會計出身,專門抓細(xì)節(jié),也特別在意細(xì)節(jié),由此他們的小矛盾越積越深。
還有一次在老家過年,四弟兄中有三弟兄、三妯娌、幾個侄兒男女都難得聚在一起。只有四弟一家常年在新疆阿克蘇打工,很難回老家一次。下午,我先生提出大家到老家院子里坐好,用相機拍個全家福。公公婆婆平時難得照相,立馬要整頓儀容,力爭制造個最佳形象。我們開始抬板凳準(zhǔn)備道具,公公進屋換衣服,換新帽子。他剛摘下舊帽子,就被大哥把舊帽子接過來,抓出里面破爛的內(nèi)襯,語氣有點嚴(yán)厲地評論到:“這么爛的襯子還戴啥戴,我給你拿了好的襯子回家你咋舍不得戴?“大哥本是一句無心之語,但卻讓公公這個一家之主頓覺在眾人面前失了面子。他又生氣了。這次氣性很大,先是堵氣不照全家福了,我們怎么勸也無用。公公就是一個固執(zhí)的老小孩。他還要繼續(xù)發(fā)氣說你們大家不回來都要得……。這次搞得大家不歡而散,我才深刻理解到什么叫老還小,公公日益衰老,家里兒子們陸續(xù)長大,也沒有什么大事再需要他決定了。他大權(quán)旁落,逐步邊緣化了。他變得更加敏感和小氣,更加在乎他的面子和尊嚴(yán)感。然而,粗心的大哥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的性格本就酷似公公,比較急躁和外向,愛說愛評論。他和公公之間的小矛盾和小誤會也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