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銷雪霽,迎面的風都帶著繾綣,風過之處,留下寒冬凜冽,一陣顫栗,和淡淡的山茶花香味。
醫院病房。
“銘銘,以后都不用來醫院了,身體棒棒的,聽爸爸媽媽的話哦。”最后一次查房,劉主任例行體檢完,傾身摸了摸小家伙腦袋,親昵地跟小家伙說話。
“劉奶奶,我會想你的。**姐,我也會想你的,你以后能夠繼續給我講故事嗎?”小家伙抬頭,用小鹿般清澈的眼神盯著我們瞧。
對上他那雙烏黑發亮的眼睛,我整個人的內心都不由得變得柔軟下來。
“嗯,我知道啦。那我們約定好,我們銘銘呢也不要忘了好好吃飯學習運動哦,要身體棒棒的。”我笑得微微瞇起眼睛,嘴角牽起一抹上揚的弧度,臉上還帶著淡淡的酒窩。
銘銘的家教良好,雖然有時有點自己的小性子,但是你只要跟他說清楚,講道理,他都能聽。這小小的孩子還有同理心,能夠共情別人的苦與樂,是個可愛善良的孩子。
“這段時間麻煩劉主任,小江你們了,非常感謝你們對銘銘的關心呵護。”銘銘媽媽蔣雪和爸爸張奕沖送劉主任出病房,到門口時說。
“我們應該的。以后還是要定期帶銘銘來醫院體檢,前一個月每兩個星期來一次,后面每個月來體檢一次。飲食上要以清淡為主,不要急著進行劇烈運動,慢慢來。”劉主任點點頭,臉上表情微微柔和下來,叮囑著注意事項。
“嗯,我們會定期帶銘銘來體檢的。”
“主任,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在主任回辦公室的前一刻,我咬牙喊住了主任。
主任詫異地瞥了我一眼,見我似乎還有些緊張,不由多看了我幾眼。
“怎么啦這是?要請假?走吧,先進辦公室再說。”說著抬腳走了進去。
我緊隨其后。期間,我思緒萬千,腦子有點亂。
手下不禁微微攥著白大褂的一角,手指不斷收緊。
“好了,你說吧。”劉主任一臉高深莫測地盯著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眉頭隆起一個山尖的形狀。
我不禁懷疑,主任似乎已經猜到我要說什么了。
“主任,我們學院有三個出國留學的名額,我想要爭取。”
劉主任盯了我幾秒,略略沉默后,笑了笑:“這是好事,你從來的第一天,我就從你身上看到一股勁兒,藤蔓不屈不饒的那般。但是我從你身上看到更多的是你對自己的不自信。”
我身子震了震,僵住了。
劉主任確實有點牛。
“這么年輕,就應該多闖闖,多學學,也沒必要一直否認自己,不相信自己。這么說吧,你都不信任你自己,作為一名外科醫生,你的手上將來可能會經歷大大小小幾百場手術,你想要病人和病人家屬怎么相信你?”劉主任笑了笑,頓了頓,乜了我一眼,接著說,
“你是可以的,從你能來這里并且一直留在這里,就能說明。”
毫無疑問,劉主任的話就像是一把直擊我心靈的刀,狠狠破開一道口子,讓里面的腐肉露出來,污血流出來。偽裝和掩飾丟盔卸甲。
直到下班,我腦子里都是震撼懵懵的。我一方面既欣喜主任對我難得的表露出來的認可,一方面又不由得反思自己平時工作時的狀態,真的很不自信嗎?
經過醫院大樓附近的一個站臺,我在那里等公交。周圍人群來來往往,我獨自站立在一角,茫茫人海似乎與我無關,我滿眼只有我要等的那輛公交。
“嘀~嘀~”
突然響起的車喇叭聲,把我的眼神匯聚,眼前漸漸清晰地露出一個我以為再也不可能見到的身影。
我這側的車窗降下,我看到了秦主任?里面駕駛座上的身影還是如印象中那般清瞿瘦削。
我微微凝神,抿抿嘴。臉上卻很快揚起一抹笑,跟秦主任打了聲招呼。
“秦主任好。”
秦主任先是訝異地看了我一眼,再回頭看看身邊坐著的男人,見他臉上看不出神情,又沒說話。只好一張國字臉上迅速地展露出一個笑來,嘴上說著,“你是劉主任科室的那個實習生吧?我記得你,上車上車,順路送你回家。”
我尷尬地笑笑,腳上像是扎了根,沒動。“不了不了,謝謝秦主任好意,我的公交也很快就來了,秦主任你們有事就先走吧。”
盡管我一直對里面那道看起來淡淡的實際上卻讓我有些慌亂的眼神避視著,但是我還是忍不住用余光去覷他。
他沒說話,一直沉默著。
我想要轉身就走的念頭更加的急迫。
秦主任聽完我的話,再看看身邊默不作聲然后似乎更加臉上清冽的人,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再看向我時,明顯眼睛里帶著笑,臉上也帶上了一副看好戲的神情,表情更真切了些。
“那…黎皓我們就…”
話沒說完,就被身旁的男人打斷。
“上車,這里不能停車。”
我看著他,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剛好這時有輛公交靠站了,我看了他一眼,跟秦主任說了聲“謝謝秦主任,我公交來了,你們先走吧。我坐公交也很方便。”轉身就上了公交。
丟下身后秦主任驚訝得睜大的瞳孔和臉上看好戲的神情,以及黎皓那個男人默不作聲,看不出神情的樣子。
等我坐在公交上面,我才恍若清醒過來,我意識到自己做了使小性子的事情。
心里面忍不住暗暗鄙視自己。
我有什么權利生氣呢?憑什么生氣?氣他這么久沒有露面?還是他問了話就不見了人?
可是,我不是知道我們不可能嗎?那又有什么可糾結的?
到家附近的站臺我下了車,抬腳往家的方向走過去。
沒走多遠,出現在視線里的那輛車,和靠在車身上的那個男人,他的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根煙。煙頭星星點點的火苗在昏黃將暗的暮色里若隱若現。
我頓住腳步,一時心頭有些復雜。
他轉過身看見了我,抬步往這邊走來。
黑色大風衣走路時帶起一陣風,和著這凜冬的寒涼,一道向我席卷而來。
他在這里應該有一會兒了。
我看著他,刀削般的五官精致立體,眉眼冷冽,嘴唇極薄,鼻梁高挺。
這是我無法控制在心底反復拿出來想念的那張臉。也是我在這么久都沒有見過他后心生退卻想要逃離的那張臉。
“你來這干什么?”我明知故問,心底潺潺。
“我要見的人在這里,我自然要來。”他直視著我,深邃的眼睛讓我迷失在他的眼神漩渦里。
懵了懵,我回過神來,鼓起腮幫子,瞪視著他。
“你去見啊。關我什么事。”我在得寸進尺。
他輕聲笑笑,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寵溺。
“怎么就不關你事?我去英國出差這么久,剛回來就來見你了。”
我愣了愣。
他在跟我解釋嗎?
大男人撒嬌,還是我滿心滿眼的那個男人,我只有繳械投降的余地。
我還有點別扭。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那…那你累了,好好回去休息啊。何必來找我。”
似有若無的一聲嘆息從頭頂傳來,接著我就落入了一個冷冽又帶著自身溫度的懷抱里,鼻間那股淡淡的煙草味混著薄荷味讓我有點迷失,想要陷入。
一只大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后腦勺,胸腔輕微地震動,我聽到他說:“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作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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