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半,當風塵仆仆的江晨提著兩身換洗衣物筆直地站立在第一醫院住院部506號病房門口,用滿是紅血絲的眼睛逡巡著病房內,在看到我和病床上的媽媽時,眼睛陡然灼亮起來,不過一瞬,又悄悄地湮沒在低沉和疲憊的情緒里。
“過來,小晨。”我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進來。
聽到我的話,媽媽稍稍驚訝地轉過頭來望向門口,看見來人,回頭瞪了我一眼,嘴皮上下翕動,但終歸是沒有說什么。
“小晨,你回來了呀,先休息一下吧,再去......“媽媽看了看江晨,見他神情無異樣,呼吸又略顯急促了些說,“你要不要去看你爸最后一面?”
然而,話一說完,她像是察覺自己說了什么,喃喃著,表情很是難堪。
而我則是完全不敢置信地偏過頭盯著媽媽的臉。她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我急忙瞥向江晨,這些年,隨著他12歲就去了京城舅舅家,在那里讀書直到高三,期間回來次數屈指可數,一直以來,他優秀的像是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名列前茅,長得清秀帥氣。但是這些年他越來越令我看不懂了,也把握不好他的心思。此刻他的臉上平靜,無一絲波動。不過,他僵硬的身子還是讓人察覺出他此刻的失望。
是啊,這句話從一個母親嘴里出來,她是有多么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多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您身子怎么樣了?醫生怎么說?”江晨卻問起了另一件事。
很顯然,媽媽眼里的失望和落寞掩蓋不住。
“我很好,你先休息一下吧,趕了這么久的路。”說完,眼眶都紅了。
我站了起來,走到江晨身邊,拿起他的行李,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走吧,江晨,先回去把東西放好,睡個覺再來,這里還有我呢。”說著,眨了眨眼睛。率先走出去,“媽,我去送江晨一下。”快到門口,回過頭快速說道。
長長的走廊里人來人往,我忍不住細細的瞧對面走過來的每個人,他們眉間都藏著一抹郁急。
“在負二樓下電梯右拐最里面那間。”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我相信他聽懂了。
他明顯錯愕了一瞬,眼睛瞪大的樣子突然讓我有一種錯覺,小時候還帶著嬰兒肥時的萌憨可愛的他就站在我眼前。
不過兩秒,“謝謝!”干脆利落。
“你回家了!歡迎回家!媽一直很想你。她現在情緒不好,你不用想太多。早點回去休息吧。”
“那個司機怎么回事?”他顯然沒想走。
聞言正欲轉身的我停下腳步回頭挑了挑眉,這小子很不錯。
“這件事情上司機屬于酒駕闖紅燈,全責。后面這事舅舅會幫忙處理的,你要考慮的是你自己,你現在是高考的關鍵備戰時期,不要辜負了你自己多年來的努力。何況,媽媽也一直對你寄予厚望。你要加油,考去哪里其實是你自己的選擇。”盯著他的眼睛,后半段我說的很直白。畢竟,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一直是個直白的人。
住了一晚,媽媽問了值班醫生說沒什么問題后吵著要回家,其實她這個年紀的人只要一檢查,就容易查出一身的毛病,脊椎病和腰間盤突出外加高血壓,她這常年累月坐辦公室,再加上不太愛廣場舞這些,我媽聲稱“不愿過早與之為伍”,直白點,就是羅貞女士有點愛吃,又有點不愛運動,這身材誰看了不得說一聲有福氣。
爸爸的葬禮在媽媽出院兩天后,這場葬禮簡單又隆重,爸爸生前幾個牌友還有家里親戚朋友都來了。墓地是媽媽親自選的,她選了西山公園那邊的一塊墓地,買了兩個位置,兩塊墓地彼此隔了中間一排墓。
葬禮過后,我找了幾家醫院面試實習,同學們想要畢業后工作的大都在大四下學期就確立了實習地點,我這算是找的晚的。大醫院人人都想進,可是這個時候我才去求職不一定會有空缺了。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我也遞了一份求職簡歷給第一人民醫院。
有時候,不得不說,運氣真的是不可少。好巧不巧,有一個實習醫生國外留學的簽證手續下來了,剛好有個空缺,恰好這段時間我投了簡歷。
跟王薇,楊秀秀她們說起來時,她們都笑我撿了什么運,怎么這種好事讓我給碰上了。
宿舍群聊語音通話里,六個女孩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南地北,跟我們毫不搭邊的話題也能一個接一個的說著。
此時的我,剛收到第一人民醫院那邊的面試成功,第二天讓我去醫院兒科報道的消息。連日來的壓抑情緒在此刻得到暫時的解放,我撲在床上,小腿屈在半空中時不時的輕輕晃動著,低著個頭在打字。
“下個學期很快就會結束,到時候,我們就要分開了,大家想好畢業后干什么了嗎?”秀秀看不過大家每次把話題扯的老遠,扯不回來的樣子。
“我可能到時候會出國,我爸媽讓我去國外深造,不過,我,你們是知道的,六級考多少次了還是沒過,就別提托福這種級別的了。啥時候出國就看我托福考得咋樣了。”王薇說到這里,聲音明顯低了下去,我都能想象她此刻搓磨她小臉蛋的樣子,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嘆了嘆氣。還是跟個孩子一樣。
這時,秀秀那邊喵喵似乎干了什么壞事,因為秀秀的那聲尖叫差點讓我耳膜震碎,當場去世。喵喵看來這次逃不過魔掌了。在秀秀收拾喵喵的時候,大家幸災樂禍的討論著誰虐誰的高難度辯題。“這只該死的貓,拉完屎居然直接坐我床上去了。氣死我了。”楊秀秀回來時還是一臉的嫌棄。
“說不定趁你不在家的時候它干過不少這類的事情哈。”王薇一說完,大家就忍不住笑了。
這是一個有味道的視頻電話。
“秀秀,你呢?打算干啥?”
“我對醫學沒什么興趣,大家都知道我喜歡畫畫,寫作,說不定,之后我會不斷創作,之后成為一名畫家或者作家呢。”
…
似乎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要干什么,而且她們也不用顧慮其他,只需要下決定,投入與付出不一定成正比,她們的毫無顧忌可不是就因為她們有所依靠嗎?不管是精神上的亦或者是物質上的。
我不同,我一直以來都明白自己跟她們的那種差距,我是拼命學習,爭取拿全額獎學金的那種類型。
有時候我很羨慕王薇她們那種豪爽,和灑脫,不屑一顧。因為我不是。
“你呢?江默!”
聽見視頻里她們喊我的名字,我愣了愣,很快說道:“我的實習工作已經找好了,如果順利,我想爭取畢業后留下來工作。”還談不上愛不愛,只是因為一開始選擇了那我沒有理由半途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