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生的話語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在我的世界里劈開一道裂縫，更不用說媽媽，此刻的我再次在急診室外心驚肉跳的煎熬著，媽媽已經(jīng)被推去輸葡萄糖注射液，透過門縫，我看見推他們的急救車交叉相會，再相互遠離，漸行漸遠......
白布蓋上去的是他，我看不見，我也沒有勇氣上去看一眼。臉上冰涼涼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默默的盯著護士把車推遠，在這夜，注定我們無法安眠。長長的走廊里推車的車轱轆聲音顯得刺耳沉悶，手推車漸漸遠離我的視線，終于在拐角處，我忍不住喊住他們。
“等一下”兩道聲音同時在這靜謐的夜里突然響起。
我回頭一看，不知何時，媽媽醒了，她站在門口，扶住門一步步向這邊走過來。“我要見他最后一面。”我趕忙過去扶住她。她的手冰涼，眼睛卻還是執(zhí)著的望著推車上白布蓋著的人，準確的說是想透過那層白布看到下面躺著的爸爸吧？
她跌跌撞撞的跑過去，我生怕她沒力氣又摔倒，急忙上去在身側(cè)扶住她顫抖的身體，我的手背上落下一滴一滴滾燙的淚珠，燙的我的心也跟著發(fā)顫。
見此情形，主治醫(yī)生對護士輕微的點了點頭，就帶著護士轉(zhuǎn)身離開了。
他們走后，媽媽突然撲向了那具推車，顫抖著手想要揭開白布，察覺到她的動作，我急忙握住了媽媽的手，“媽，咱不看好嗎？你會受不了的”
媽媽搖了搖頭，還是堅持揭開那白布。我們都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白布掀開后，我有一瞬的不忍，偏過頭，不欲直視。
媽媽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傳來，似在回憶又似在講述：
“當初單位里那么多的男孩子，我一眼便瞧見了你，你總是一副桀驁不遜的樣子，偏又長得白凈高大，單位里好幾個姑娘都瞧上了你，可是你跟我說，那么多姑娘里，你瞧我是最好的。你隔三岔五的來我們部門給我送東西，咱們單位那幾個姑娘當時都想吃了我。”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媽媽突然笑了一下，卻怎么也扯不出笑來。
此時的我，本不欲聽父母的那段事情，卻不放心我媽就這樣在這里。我走到一邊給家里親戚打電話，當我轉(zhuǎn)身想回去的時候，腦子里閃過什么，又折了回去，看著通訊錄里的江晨二字，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一只手摸了摸額頭，最后還是撥出了那個電話。
那頭一接起，我就搶先出聲：“江晨，爸出事了，你請假回來吧。”
望著暗下去的屏幕，我的眼睛微微的閃了閃。
此刻在京城讀書的江晨掛斷電話后呆滯了整整一分鐘，趁課間跑去了辦公室，一分鐘后，從辦公室跑去宿舍收拾東西。
“……我們有默默后，你就有了小棉襖，真的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知道我為此還吃了好久的醋嗎？幸虧你這家伙還算體貼，知道各種老母雞湯，鯽魚湯，豬蹄湯的變著法兒的給我弄來喝。可是自從我們有了小晨以后，你怎么說變就變？你因事提前離了職，下崗后，你就像變了一個人？你打我，罵我，還要跟我離婚？打我不夠你還要打孩子？你說你為什么變成這樣了？默默是你最愛的孩子，你竟還想拿刀砍她。你這個天殺究竟撞了什么邪？明明都跟我離婚了，為什么還要把我推開，我死不死跟你沒關系了，你何必再跟來，遇上那種事，想都不想就把我推開……你倒是走的干凈啊，你這是想讓我念你一輩子啊。我上輩子做了什么孽，你到死都還要來折磨我，折磨幾個孩子。你起來啊，你倒是說話啊，你讓我怎么辦？我以后該怎么辦哪？你這個天殺的混蛋！”
掛完電話，聽到拐角那邊突然聲音加重，愈來愈憤懣的話語聲鋪天蓋地，我急忙收拾了一下心情，走過去按住了媽媽氣喘喘的身子，一只手拍打著她的背部。
她現(xiàn)在的情況很不穩(wěn)定，或許應該來針鎮(zhèn)定劑。
叫來醫(yī)生，給媽媽注射了鎮(zhèn)定劑。看著媽媽在病床上睡過去還攏在一起的眉頭，我給她塞了塞背角，默默的退出病房。
望向醫(yī)院走廊窗外，此時外面一片銀白，醫(yī)院急診部樓下花壇里的樹木都披上一層白衣，遠處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上午八九點了，來往的病人和家屬，穿插走過，我漫無目的的走在醫(yī)院的長廊里，看著窗外的雪地。
腦子里也不知道為什么，曾經(jīng)爸爸對我的每一幕我都記得那么清晰。
他也曾愛過我吧，我生病的時候是他連夜背我去敲診所的門，我會說的第一句話是喊他爸爸，讀小學時他也曾踏著一地泥濘，拿著我的小花傘來接我放學。他過去一定也愛我們的家，小時候我?guī)е咳ネ馄偶易。蛬寢屢黄鹈χ鴴赍X，不放心的時不時的給我們打電話，給我們寄東西過來......什么時候我們家變成了這樣，他和媽媽隔三岔五的吵架鬧離婚，甚至動手家暴。
如果婚姻注定最后走向彼此埋怨，還不如就此收手，各退一步，海闊天空。如果婚姻是墳墓場，再濃的愛意都將會在油鹽醬醋茶的蹉跎下湮滅，那是愛抵不過現(xiàn)實物質(zhì)，還是物質(zhì)的世界里愛太奢侈？
原來，有些人走著走著真的會散了，有些感情，也會在時間和現(xiàn)實這兩大因素里慢慢淡化。
當一個男人愛他的面子勝過愛他的家，那么，他的家便會被各種現(xiàn)實擊垮。不是嗎？
從小到大，媽媽對我和江晨的要求是必須拿獎學金，家里媽媽一個人上班，爸爸不發(fā)酒瘋的時候偶爾會去擺個水果攤，家里的生活不至于過不下去，也不會好到哪里。
想到江晨，我又不免擔心起他的期末考，他這是高三最后一年的沖刺，十二年的努力，即將在今年上半年迎來一次全國性的大測驗，江晨一直很爭氣，話不多，但是懂事聰明，能隱忍。我還曾得到過爸爸的愛，而他……
我也曾猶豫到底此刻把消息告訴他是好還是不好？可是換做是我，我不希望我被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