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對你講過，我們在商業航道上找到了古代沉船。那是大爹一早的計劃好的。”

李海華指了指自己的耳后。

“當我們的身體魔化后，這里會長出腮，呼吸系統發生變化，像魚一樣能在水中呼吸。所以我們可以輕松潛入幾千米下的深海。我們撈出了船里的金銀和文物，賣掉后，賺了以前一百輩子都掙不到的錢……”

最初來到陸地的那段時間，李海華前所未有的興奮，他甚至覺得以前十七年的人生都白活了。

他第一次吃到用豬牛羊的肉做出的美味飯菜，層次豐富的肉汁和韌性不同的口感遠超魚蝦貝類單調的鮮甜，讓他心甘情愿為中華博大精深的飲食文化送上了膝蓋。

他第一次看到了連綿無盡的青山和原野，這才知道曾是他全部世界的海島是多么渺小。即使他在課本上學到的知識告訴他，地球上海洋的面積遠超大陸。李海華仍偏執地認為，地貌多變，有著萬千種不同風景的陸地才能代表真正的世界。

他第一次見到了青春靚麗的少女，震驚于她們的美麗和魅力。嬌嫩白皙的皮膚，纖細柔軟的腰肢，圓潤豐滿的臀部和修長筆挺的雙腿……讓他移不開視線。她們蹦蹦跳跳如同山林間活潑可愛的小鹿，歡聲笑語像雀鳥的清鳴一樣悅耳動人。

他第一次聽到美妙動聽的音樂，只聽過漁歌的他如聞天籟，想象不出怎樣的天才才能編織出如此美好的曲調……

太多太多的第一次。李海華貪婪地認識著校長給他描述過，但在他親眼見證之前，完全想象不到的真實的世界。

只可惜，所有的震憾和感動，都僅限于……第一次。

在陸地上生活過一段時間之后，李海華很快習慣了曾經新鮮的一切。

無論是美食還是美女，都無法再輕松引起他的欲望。

幸好，他仍然會陶醉于美妙的音樂和美麗的風景，可惜限于自身有限的藝術文化修養，那些愉悅也僅限于很淺的層面。

幾乎同時，李家人手中的文物引起了道上大人物的注意。對方想挖出他們的底，用了很多卑鄙手段，全都失敗了。

但惡徒的挑釁，激起了李興旺繼承自海盜先祖的狠勁和兇性。

李興旺帶著兒子和侄子，挑上了對他們下黑手的當地大佬。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但憑借鮫人血賦予他們的強橫體魄，三人硬生生打爆了地頭蛇的七寸，重新洗牌了當地的隱秘勢力。

那是李海華第一次殺人。

更令他震驚的是……他對于奪去他人生命這件事，沒有任何罪惡感。

用拳頭一下一下，拳拳入肉地打碎人類的骨頭，打扁對手的頭顱，看著紅色的血肉和白色的腦漿在眼前噴濺，就和用刀背拍碎一只海魚的魚頭一樣讓他麻木……

李海華第一次深切地體會到，他和普通人的差距。

正如李興旺驕傲地宣布：我們是魔神。

李海華沒有像伯父一樣自大地就此認定自己已經是魔或是神，他只明確地知道，自己確實不是人了。

更讓李海華迷茫的是，他發覺到，在短短的時間里，他的親人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變得讓他無比陌生，讓他懷疑之前的十七年都是一場夢。

伯父李興旺變成了徹底的海盜頭子，兇殘暴戾，沉溺于強大力量帶給他的主宰他人生命的快感。

他虐殺敵人震懾手下，把對手的父母妻兒澆上汽油，燒成肉香四溢的人形焦碳。

那些或衰老或年青或稚嫩的生命，在李興旺眼中如同蛆蟲。

伯母韓嬌開始模仿外國雜志里女人的裝扮。

穿怪里怪氣的衣服，化著一點也不適合她的濃妝，噴著刺鼻的香水，渾身上下掛滿晃得人眼花繚亂的金銀珠寶。

更詭異的是，她的腿好像畸形了似的，走路不會走直線了。屁股扭著辣眼睛的角度，無時無刻不搖來晃去。

堂兄李海斗的變化沒有那么明顯，卻最令李海華心寒。

哥哥再不像以前一樣照顧他，關心他。反而開始……猜忌他。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哥哥不再靠近他，而是保持著以他們的極限速度可以及時防御的距離。

在陸地上度過的第一個新年，伯母韓嬌沒出現。

李興旺在集團聚會上帶了一個妖艷的舞女，沒有對兒子和侄子解釋。

李海華知道，伯母被殺了。

連他也聽到過流言，韓嬌不滿意丈夫在外面沾花惹草，勾搭了俊美健壯的男人明目張膽地鬼混。

過完那個紅紅火火卻冷酷無比的新年，李海華留了一張便條給伯父，上面只寫了五個字。

【大爹，我走了�！�

李海華開始到處流浪，用腳步去丈量地理課本上的國家，用眼睛去看陌生的風景。

他并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到處走，到處看，沒有在任何一個地方停下腳步。

李海華越來越孤僻，他很少和人類打交道，因為他不認為自己他們的同類。偶爾遇到招惹他的暴徒，他會毫不留情地全部殺死。

每殺一個人，李海華就更清楚地明白……自己非人。

李海華走遍了中國，去過了東南亞，他感覺自己似乎在尋找什么，卻又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直到有一天，他躺在仰光的叢林中，看著頭上的星空沉沉睡去，做了一個夢……

夢里，李海華變回了一個小孩子。

藍天白云下，他光著腳丫在沙灘上奔跑，迎接出海打漁的伯父和堂兄歸來。

三個人心滿意足地抱著一天的收獲，說說笑笑地走向冒著白色炊煙的小屋……

伯母和爺爺站在門前，面帶微笑迎接著他們。

夢里的畫面其實從來沒出現過在現實里，他們家的親情并不像國產電視劇里塑造的那么溫情。

但李海華終于明白了，原來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在找家。

那座小小的海島上，曾經有他的家。

現在，即使回到島上，他也沒有家了。

即使走遍地圖上的所有國家，走過陸地上每一寸土地，他也找不到來處和歸途。

李海華回到了蛇島，找到了他們當初藏匿了鮫人的洞窟。

不知殺死第幾十個人的時候，看著手上不斷滴落的鮮紅血液，李海華又想通了一件事——

不是他們吃了鮫人，而是鮫人吃掉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