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任富海吐了口吐沫，輕蔑地嘲笑周乾，“明珠是鬼王，你收不了她。哈。”
任富海從口袋里抹出盒被壓扁的香煙，掏出一根，點燃塞進嘴里。
深深地吸口那根歪歪扭扭的煙，蒼老的面容上露出滿足的，慈愛的笑。
“爹沒本事，在妞活著的時候只能讓她跟著受苦。但她死后，我讓她當上了鬼王。
鬼王。嘿嘿嘿。
人都說，做鬼比做人苦，比做人慘，但是我看，做人也沒啥好的。
做窮人……你們校長那時候是怎么說的？
對了，原罪。
窮就是丫頭的原罪，知道啥意思不？生下來就有的罪。
所以做窮人，不如做鬼王。”
任富海說著，笑了，混濁的眼睛里卻流出兩行長長的淚水。
“做鬼王，好啊！”
周乾想反駁，有很多話想告訴他。可那些話變成堅硬的骨頭，堵在嗓子眼，卻怎么出說不出來。
就算告訴他也不會信的吧？
人間的一滴水，在天人看來是凈琉璃，在鬼眼中看來就是膿血……
所以，做鬼真的好嗎？就算成了鬼王又如何？況且只是用邪法造出來的假“鬼王”，途增業力罷了！
原本任明珠只用承受“自殺”的果報。
而如今，任富海為了她害死的那些人……這所有的罪業也變成了任明珠的罪業。
連神佛都無法逃脫業報，要付出與罪業同等的代價，何況區區鬼王。
任富海吐著煙圈，并沒有看著周乾，像做夢一樣自言自語。
“一開始，我以為丫頭只是一時沒想開，她脾氣倔，像我……唉，其實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受了那么多委屈……”
任富海叫“富海”，可他沒有富有四海，名字只是一種美好的奢望罷了。
可任明珠真的是父親的掌上明珠。
因為家里太窮，妻子賭氣離家出走，下落不明，任富海把所有的愛給了女兒。
任明珠沒有讓他失望，小小年紀就很懂事，她小小年紀就學會做家務，替父親做飯洗衣。學習也非常刻苦，憑優秀的成績考上了省城的重點中學七中。
那時候，父女倆都高興壞了。
那可是省城最好的學校啊！
任富海下定決心，哪怕要賣血賣腎，也要供女兒上學！
七中匯集了全市最優秀的學生，可除了靠成績考入的尖子生，七中也有一大批有錢有勢的家庭憑門路塞進校的學生。
所以，七中一直有一種很不好的風氣——攀比。
學校其實是成人社會的縮影。
在早熟的七中學生看來，成績只是個人實力的一小部分，在將來的社會中，成功與否更看重的是信息、是人脈。
所以比起普通的優等生，在班里，更受尊重的是權貴子弟。
老師們當然也一樣，他們更關心、更寵愛的也是那部分身家顯赫的學生。
任明珠在進入學校的第一天，熱切的心就徹底涼了。
她曾經幻想過自己的高中生活，多認識幾個朋友，互相幫助，一起學習進步。
可是，在報道第一天，她看著班上的同學，就畏怯了。
女生雖然穿著和她一樣的校服，但不知為何，感覺就是完全不一樣！
她們全都漂亮得像在發光，皮膚又滑又嫩，柔順發亮的頭發梳理成各種發型，不像她，只是用皮筋把發黃分岔的頭發扎成一個馬尾巴，土得掉渣。
男生們穿的鞋子一雙比一雙色彩鮮艷，校服里搭配的衣服也都是嶄新時尚的……而她穿的卻是老家親戚換下來的舊衣服。
大家談論的話題，任明珠也完全聽不懂……
她鼓起勇氣，鄰座的同學打招呼。但那女生根本沒有理她，就像她壓根不存在似的，仍和后排的男生笑著聊著什么單機？連網？
任明珠尷尬地坐下，沉默地整理文具，卻豎起耳朵用力地聽著那些她不懂的詞匯，想盡快了解這些新同學。
上課鈴聲響了，老師走進教室，任明珠稍微感到安心。
上課……應該和初中是一樣的吧？同學們不會再說她聽不懂的話，大家都會安靜下來，聽老師講課本上的內容。
任明珠微笑著翻開書。
這時，她身后的男生卻舉起手，大聲叫道：“老師！”
班主任姓徐，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性，穿著淡藍色的套裝，燙成小卷的短發顯得青春俏麗。
她干練地對那男生一頷首，“說。”
那男生直視著講臺，普通話標準而清晰，“我想換座位。”
“為什么？”老師微一皺眉。
按七中的習慣，剛入學，同學們的位置是按學號排的，今后會根據成績進行調整。
“這個位置很臭！”男生把最后一個字咬得很重。
班上的同學發生哄笑。
老師一開始沒搞清楚狀況，但她很快注意到，坐在任明珠身邊的幾位同學臉上的表情格外古怪，有的擠眉弄眼，有的夸張地用手捏住鼻子。
男生指著坐在前排的任明珠，目光里滿是輕蔑厭惡。
“這位同學身上有股垃圾的臭味！我又不是蒼蠅，一直被她熏著，肯定受不了！”
班上的笑聲更響了，有人夸張地捶起桌子。
而任明珠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
臭……垃圾的臭味？
任明珠眼眶紅了，她悄悄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卻什么也聞不到。
她心里急得不得了，可是，卻沒有勇氣反駁男生的話。
因為……她的父親任富海的確是在垃圾中轉站工作。
難道是……父親身上的味道染到了她身上？
可是，她昨晚明明洗過澡了，穿的衣服也是洗過的，不應該還有垃圾味啊？
老師皺起眉，批評男生，“你太沒禮貌了！如果是對同生的衛生習慣有意見，可以私下提出。不應該放在課堂上討論。”
“我當然也想尊重同學，可前提條件是，那個人必須自重。一個女孩子，把自己弄的像坨屎一樣，一點也不自愛，憑什么讓我去尊重她？”
男生不服氣的反駁。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本就注重自我意志的表達，這話引起有些人的贊同。
有人低聲說，“就是嘛~~不要臉憑什么還要給她臉？”
老師沉著臉走下講臺，但在走到任明珠身邊時，她也不由得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站開些距離。
“你先坐下，這個問題下課后到我辦公室解決。”
“請允許我先換坐位。”男生堅持，“我的鼻子很靈，坐在她后面簡直就是酷刑！”
“沒錯！”先前無視任明珠的鄰座女生也站了起來，“老師，我也申請換位！”
“你們！”
老師的聲調忍不住拔高了，但是，看清那個女生的長相后，她的聲音又放柔和。
教導主任之前曾經特意提醒過她，在這個班上，有幾個學生要特別注意，這位省領導的女兒就是其中之一。
“按照學校的規則，座位不能隨意變動。但是……”
老師故意拖長了聲調，目光頗有深意地看向任明珠，希望她自己領會。
任明珠并不笨，她讀懂了老師的目光，紅著臉低下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對……對不起……老師……我想……換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