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顯愕然,旋即意識到晏明深話里的意思,一向平板機械的聲音里多了幾分驚疑不定的起伏:“晏總,我不是那個意思……”
停頓幾秒,林顯試探道:“您相信這件事情是杜小姐做的么?”
晏明深背著身,看不見表情,聲音深沉:“我不該相信么?”
林顯一愣,不由有些焦急:“晏總,我個人覺得,這件事應該另有隱情,白小姐平日里就和杜小姐沖突不斷,真相如何還需要進一步取證才——”
“林顯。”
晏明深出聲,打斷了他的話:“你好像從來不會發表個人意見的。”
林顯又是一驚,只覺得渾身涼颼颼的,連忙噤了聲。
他怎么覺得,自家老板今天的氣場格外的駭人……
良久的沉默后,晏明深的喉間溢出了一絲冷笑:“你不相信這件事是杜聆微做的,是不是?”
林顯還未答話,晏明深已經自己作了回答:“起初我也是不相信的。但如果我愿意相信的話,或許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
林顯一懵,一向活絡的頭腦打成了死結,遲疑道:“晏總,抱歉,我不太明白……”
晏明深抬眸:“你記得幾天前,杜聆微來我辦公室的事情吧。”
“那天我追溯數據恢復的記錄,已經發現圖紙泄露了。”
林顯這下是已經徹底的愣住了。
已經發現了?那為什么不采取行動?
無論是讓技術部從技術層面上加密鎖定,還是直接簡單粗暴的取消發布會,又或者將計就計提前謀劃,必然能讓杜氏吃個悶虧,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可是,就這么放任上百億的大型項目打水漂?嫌錢多,扔著玩兒?
這要是放在其他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的身上還有點可能,但晏明深一向雷霆手段,果決無情,絕不可能讓這種有損晏氏利益和顏面的事情發生的。
林顯怔怔地抬頭,看到自家老板轉過身,重新拉回椅子坐下,凝視著電腦屏幕的監視畫面,神色罕見地有些復雜和疲憊。
他忽地明白了。
原來……真的是杜小姐做的。
林顯埋下頭,愧疚道:“那天是我讓杜小姐進您辦公室的,我也有責任……”
“行了,和你有什么關系。”
晏明深往后靠在背椅上,雙手交疊,眸中閃過思索的神色。
半晌后,他沉聲道:“這件事,不能走法律途徑。搜尋證據需要時間,等到那個時候,杜庭江恐怕早就把后續準備做好了,我們沒必要和他耗。”
晏明深的唇邊溢出冷笑:“就算抓住了把柄,那只老狐貍也有本事把自己撇的干干凈凈,一點兒腥不沾,到時候進監獄的只會是——”
他打住話頭,似乎不想過多透出私人情緒。然而林顯瞬間就明白了他沒說完的話。
一旦查明真相,進監獄的,成為替罪羊的,只會是杜聆微。
“我知道了。”
林顯頷首,最后確認了一遍老板的意思:“晏總,那么這個項目我們就放手了是么?”
“是。”
晏明深果斷的應了一聲,絲毫不在意這個案子牽涉的巨大金額和虧損。
“不過,杜庭江想就這么空手套白狼,也太小看我晏氏的能耐了。”
晏明深眸中劃過一道冷光:“他拿走的只是設計圖紙,但是這條產業鏈上的關系全部需要打通,沒有專業團隊幫他運作落實,就是廢紙一張。”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嗜血:“我倒是很想看看,被這么大的一塊肥肉噎死,活活拖垮腐爛,是個什么樣精彩的畫面。”
林顯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了。他就知道,沒什么事情會難倒自家殺伐決斷的英明老板。
他就是覺得可惜,為什么杜小姐明知惹怒晏氏和盜取機密是什么樣嚴重的后果,也一定要鋌而走險呢?
嘆息一聲,他恭謹地頷首,轉身退了出去。
晏明深的視線,重新回到了監視屏幕上那一個個的小方格里。
看著那道單薄的身影在憤怒的人群中快要消失不見,晏明深的神色復雜難名。
嗬,就連一向不以主觀情感影響工作的林顯,竟然也會替杜聆微申辯么?
這樣看來,明知她對杜庭江言聽計從,明知她拿了圖紙,卻執意要等到最后,用百億的項目利潤作為賭注的自己,也不是那么愚蠢了。
林顯走的時候,滿臉的疑惑,他看的很分明。
那么精明能干的女人,總是一副寧折不彎的矜傲模樣,倔強地看著自己的時候,眸底燃燒的火焰卻從不曾熄滅。
奇怪么,就是這樣的杜聆微,卻能不計代價、不講原則地為杜家賣命,毫不猶豫地在背后捅自己一刀,然后輕飄飄地送上一份辭呈?
不,一點都不奇怪。
杜聆微和杜家,原本就是一體的。或許以前晏明深還會覺得她被杜庭江洗了腦,但在發布會的現場,看到杜烈的那一刻,他已經沒有什么好質問的了。
他和她之間的婚姻協議,果真如她所說,在發布會之后,就走到了盡頭,什么都沒留下。
他還想留下什么?
晏明深凝眸看著屏幕上黑白的畫面,忽感煩躁,抬手關了電腦。
……
訂書機落地的聲音很清脆,像是觸動了什么開關,憤怒喧鬧的人群驀地安靜下來。
聆微身形震了一下,肩頭劇痛,腳步卻是一動未動,抬眸冷冷地掃了一圈。
情緒渲染下的羊群效應慢慢消失了,加上匆匆趕來的企劃部何主管一通訓斥,人群漸漸的散了。
聆微向何主管頷首示意,對方卻皺了一下眉,沒說什么就離開了。
如果不是因為總裁辦那邊打了電話過來,他才不會管這邊鬧成什么樣子。辛苦了大半年的項目丟了,就算巴沙島的項目并不是他直屬管理,作為企劃部主管,他也咽不下這口氣。
聆微并沒有將何主管的態度放在心上,他愿意過來調解,已經算很客氣的了。
聆微抱著箱子,從一排排工作位上走過,余光不經意間掃過熟悉的內網頁面。
腦中忽地有光亮一閃,她驀地想到了一個自己忽略的關鍵點。
杜庭江說,圖紙是從她的郵箱發的,但是在進入晏氏之前,聆微從來都是用專線手機打電話發短信,那樣才更安全。
也就是說,杜庭江口里的郵箱,其實是自己這邊工作的內部郵箱,她經常用來發送巴沙島的工作進程給杜庭江過目。
而晏氏的內網郵箱,發出去的全部是統一的局域地址,牽涉到某幾個不一樣的IP字段時,是可以選擇性隱藏的。
杜庭江一直接收的是來自她的郵件,次數多了,也不會去仔細核對。畢竟,怎么會有第二個人用晏氏的內部郵箱給他發郵件呢?還是這么關鍵的設計圖紙?
然而,這第二個人,確實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