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更加沉默無言, 王鳴盛睇著他,不知道小劉小小子在想什么, 也怕話語太重年輕人受不了, 臉色緩和下來,話峰一轉:“你回去好好悟。”
王鳴盛下逐客令, 小劉本來以為他得安慰自己,沒想到批評的比吳大偉還狠,咬牙便走, 王鳴盛瞧著他,剛到門口又喊住:“小劉。”
小劉扭過身問:“老板,什么事?”
王鳴盛一聽,眉毛挑起來,可以, 連稱呼都由盛哥變成老板了, 這小子有些養不熟。王鳴盛想著努了努下巴, 走先兵后禮的套路:“一百塊錢心疼了?酒櫥里有一瓶紅酒,沒開封,你上次不是看上了, 拿走回去嘗嘗。”
小劉一愣,走到酒櫥旁打開兩扇門, 順著他的手勢找到, 他自己都忘了這事沒想到王鳴盛還記得,抱著酒瓶摩挲一遍,語氣也變了:“真假啊, 盛哥?”
小劉其實對紅酒沒什么喜好,不過王鳴盛對手下兄弟們向來大方,他們時常能得點煙酒,有時候自己抽自己喝,有時候舍不得手里又緊就拿出去賣。
王鳴盛笑說:“我什么時候拿這個逗過人,給你們就是給你們……出門后別張揚,只這一瓶了。”
小劉就像玩變臉似的,立馬喜笑顏開,掀開衣服裹進懷里:“好嘞。”
王鳴盛目送他出去,趟椅子上繼續假寐,不過被這么一打斷也沒心情,想了想給吳大偉打電話,吩咐:“小劉不太適合會所里的工作,報復心太重,不管他有沒有做都得防患于未然,先過段時間,等這事過去你尋個妥當的借口,安排他去酒店的客房做后勤吧,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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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瓷最近喜歡看一些小視頻,農村鄉野的,荒涼貧瘠不毛之地或有山有水風景如畫,看人跟大自然共存,為了更好活著跟惡劣氣候斗智斗勇,有時就連一頓山上生火做飯的視頻也看得津津有味。
李容曼解讀為她精神壓力太大,所以需要找個寄托,而梁瓷潛意識里的寄托就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想體驗一下一棵棗樹打下棗子賣八十塊錢都心滿意足諸事無憂的生活。
梁瓷的確羨慕有些偏遠地區筋疲力盡忙碌一天賺取一塑料袋雞蛋錢都覺得開心的生活模式,越忙碌貧窮的地方,幸福感越高,而在鋼筋水泥高樓大廈下坐辦公室的精英們,卻更容易迷惘低沉。
李容曼在電話里道:“周省之拿下一個校城融合的項目,最近幾天忙得不可開交,我都兩天沒掛上影子了。”
“忙什么?”
“請領導吃飯唄。”
“是院里分給的項目嗎?”
“是,而且是個橫向的。”李容曼沒遮沒攔說,“有錢了,之前總說自己沒錢,眼下錢說來就來。”
“畢竟是項目經費,他能拿到多少。”
“套現,用七八個學生的銀行卡,以研究生勞務費的形式每月往外套。”
梁瓷說:“我知道,高永房以前也這樣干,有風險,現在查的嚴。”
李容曼嘆息道:“說起高永房,他更春風得意,共三個校城融合項目,他拿了兩個,現在研究經費都不拿來搞研究,能有一半經費花在研究上都算好了,其余一半大多進了自個腰包。”
梁瓷說:“我們這種行業,也著實沒有什么好研究。企業政府還真財大氣粗,明知研究不出個什么,還一年一年往里砸錢。”
李容曼笑起來,“當然得拿錢,不拿錢就揚言要把校區搬到別市,本市就這一所一流大學,城市人文底蘊的特色招牌。”
梁瓷但笑不語,李容曼吐槽完又想起一事,問梁瓷:“高教授名下有個空殼公司,你曉得嗎?”
梁瓷蹙眉:“我不清楚。”
李容曼三言兩語提了句:“不知道怎么個運營模式,我只知道是高永房用來套錢的。”
“你聽誰說的?”
“周省之。”
“……高永房是不是快攤上事了?”
“不清楚,但聽說校黨委書記突然降職了,如今得改口稱陳院長。”
“……”梁瓷眼皮子眨了眨,這降職可是降了不少。
有些人見識太廣,知道探索的太多,看遍貧富差距、爾虞我詐,在錯綜復雜的交際圈縱橫捭闔迷失自我,金錢利益下,欲望已經不得填滿。
有句話說的好,幸福存在于欲望的暫歇處。
梁瓷雖然擾心,但也知道這已經是跟她毫不相關的事,她在院里沒什么作為,跟李容曼又都是女人,物欲橫流的風氣下沒有攀權富貴玩弄手腕的能力,上面換了哪個領導,那就聽哪個領導指揮。
正想著樓下忽然響起扣門聲,有人喊:“有人在嗎?”
她掀開被子起來,仔細聽了聽,腳步越來越近,只好跟李容曼交代句改天說便掛電話披上外套出去,扶住欄桿往下瞧了一眼,愣住了。
高司南抬頭看見她便笑了,兩手提著東西往上方舉著示意,嘴上道:“一直沒得空過來探望你,最近去了趟云南,順便給你買了點東西。”
他人已經走到樓梯底部,梁瓷只好往屋里請,倒了一杯熱水,高司南詢問兩箱子東西放哪里,梁瓷指了指他身后角落,遞過去水杯。
“你是不是逢女人就送這個?”
“哪個?”
“我聽說這東西保養卵巢的。”
高司南躬身放下東西,抬頭看她片刻,梁瓷轉開眼才笑了笑:“……不熟自然不送,有些人忌諱多。你記著用,沒有了再告訴我。”
梁瓷道:“你這樣說就好像我得了什么大病似的,我感覺自己大可以晚幾年再考慮保養的事。況且身份地位變了,你送東西過來也不會在你爸爸那表現對他的孝心。”
高司南想說這不是孝心不孝心的問題,也從來沒想過以接納梁瓷和對梁瓷表示上心來體現他對父親當初續弦的支持與鼓勵,只不過是心里想讓她好好的,疼惜她。
只是這話上次一出口,兩人關系就變得冰一樣僵硬,他變聰明了,不隨便掛在嘴上說了,沉默半晌,道:“也是。不過用總比不用好。你用了我放心。”
“你是不是有錢沒地兒花了?”她失笑。
“……不是。”
“那你亂買什么?總是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明知道我活得沒那么細致。”
他抬手接過去水杯,拿在手里沒喝,環視她住的地方,嘆息句:“要不要我給你安排地方?”
梁瓷想也沒想,毫不猶豫拒絕他:“我跟你爸既然已經離婚了,我就不能再平白無故接受你的恩惠,關于這點你我都很清楚。”
高司南搓了搓手,低頭答應著:“是,你說的也是。”
他很自覺,坐了坐便起身告辭,往外面走,梁瓷跟上,他走兩步又扭身回看,笑著說:“公司還有事,而且我也知道你大概很排斥我來這趟,事先我就沒打招呼,忽然造訪。”
梁瓷說:“你這次這么禮貌的態度,我反而不知道怎么說才好了。”
高司南這幾日還沒從電影帶給他的震撼中抽出情緒,雖然偶然會想起梁瓷,人卻比之前更冷靜,他說:“沒辦法啊,不想你一直太敵對我,感情是個任性霸道的東西,來就來了,有什么辦法。”
梁瓷聞言只能沉默,大概是拿人手短的緣故,總覺得收了東西態度強硬不上去。
高司南從樓上下來,回看身后一眼,梁瓷憑欄而立,裹著衣服目送他下來,他揮了揮手離開。
車子停在巷子口,司機在那處等著,他出差剛回來還沒往家里趕便過來,這會兒疲倦,彎腰上車。
西裝扣子全部解開,扯領帶松了松,駕駛座上的司機稍微回了個臉,側著頭說:“高總,是不是可以走了?”
高司南說:“走。”
司機又道:“明天是老夫人忌日,要不要提醒高老一起吃飯的事。”
高司南盯著車外面的風景看,車里太暖,玻璃上一冷一熱凝結水珠,白霧氤氳,他對母親并沒有多深的感情,畢竟那時候年紀尚小,有的只是一份執念,無外乎羨慕別人家庭有家庭的樣子,每晚上班回來有口熱飯吃,客廳燈亮著有人等候,而他家里,長久以往都是兩個男人住,且是兩個一個比一個忙碌的人,今天他出差了,明天他出國了,搞得明明住有二十來年的公寓依舊凄冷不鮮活。
賺了那么多錢,買了那么大的房子,外人是高永房高司南,主人卻是保姆。
以前有梁瓷的時候,他感覺到短暫的溫馨,尤其是周末的家庭聚會,梁瓷會跟家里的阿姨一起下廚做飯,她是個很會享受生活很會撮合父子親情的女人。至少梁瓷努力的那段時間,高司南感覺日子還算順遂。
他收回眼,嘆了口氣,皺眉說:“不用提醒,他日理萬機哪有這個時間,有些事他只要記得不提醒也不會忘,他只要不記得,提醒了也記不住。”
司機聞言欲言又止,不過高總家事不容他置喙,做好自己本職工作即可。
利落掉頭往前方大道走,剛行駛幾十米遠,一輛黑色攬勝從前面駛來,與高司南的車子擦肩而過,高司南被吸引了注意力,看兩眼等車走了才想起來問司機:“老章你看這個車是不是有點眼熟?”
司機握著方向盤道:“是啊,高總,這是吳大偉的車。”
“你怎么知道?”
“車牌號我認識啊,吳大偉那晚送您回家就是開的這輛車。”
高司南覺出奇怪,只是車子已經匯入主干道,不容他回頭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