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川涼介先進浴室,隔了十分鐘左右,涼子走了進來。
她坐在對面,脖子以下浸入沐浴露蓬松的泡沫里。在水下,兩人的腳相互接觸,逐漸適應。
浴室的燈光非常溫暖,不久,涼子將紅酒也帶進浴室里。她倒上一杯,遞給真川涼介,自己則一飲而盡。
蒸汽和暖色燈如同烘培室一樣,將涼子的肌膚熏得紅潤透亮。她慢慢喝著紅酒,真川涼介卻毫無心思。
她漸漸迷離起來,身體不由自主沿著光滑的浴缸向下滑落。
“涼介君……”
半夢半醒間,她念叨著真川涼介的名字。
她手腳并用,在浴缸里摸索,攀附在真川涼介身前。
真川涼介嘆了口氣。
他將浴缸的熱水放掉,隨著皮膚接觸空氣,迅速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卻又很快消失。
真川涼介將涼子放在床上,為她蓋好被子。
自己則趴在陽臺的欄桿上,關上落地窗,在酒店近六樓的高處點燃香煙。
打火機幾次熄滅,他完全無動于衷,機械的按動火星塞,啪嗒啪嗒,陽臺的風冰冷刺骨,深冬的天氣是肉體天然的冷藏器。
啪嗒~
噗—
打火機總算穩定的燃起一簇火苗。按照高中物理課所學,黃色的火焰代表著火焰的溫度不算太高。
點燃香煙還是綽綽有余。
將煙嘴含在嘴里深深吸入一股嗆人的香煙。第一次抽煙的真川涼介很快有了頭暈的癥狀。
外面居民樓的頂層閃爍著紅色的警示燈。
真川涼介一口氣吸掉三根煙,將煙頭拋下陽臺。他望著煙頭的火星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后啪嗒一聲摔在二樓的玻璃板上,隨之濺起的火花驟然開放,如同廟會上盛放的煙花。
天空時而有飛機低空掠過城市上空。馬拉松的宣傳標語在幾乎懸停著的飛艇上拉成一條紅線。電視臺的直升機從大廈的頂端升起,急匆匆地飛往西方。
底下街道被路燈照亮,一條一條,如同復雜工藝編織的地圖,每一個針腳的交錯,都是一次絲線的匯集。
“呱呱……”
寒鴉的聲音從附近傳來。
真川涼介抬頭尋找,在一邊的空調箱上與那幽靈一樣的生物定格對視。
漆黑的烏鴉偏著頭,撲棱棱地拍打翅膀,無情離去。
“倒是從來都沒有想過,這里居然還有這樣的風景,怎么早一點沒有發現呢?”
他質問自己。
人一旦開始鉆牛角尖,就會使自己處于險地。越是有權有勢的人,造成的危害越是龐大。
真川涼介并非是在懺悔。
只是呼吸著高層的空氣,感受夜里都市的繁華寂靜,心胸忽然就明朗起來。
時間指向十點。
此時進入睡眠恰到好處。
真川涼介合上陽臺落地窗,折返回臥室。
空氣寒冷。月光進入室內,銀輝突顯出一些物品的輪廓。接著高層大樓的燈光,真川涼介在黑暗里尋至床邊。
在朦朧的黑暗里,涼子的呼吸聲漸漸清晰。
蹲在床邊,真川涼介頭一次認真打量女孩的面容。
涼子到肩的短發還有些潮氣,濕漉漉的沐浴露的香氣縈繞在臥室的空氣里。涼子鼻子的小巧玲瓏,睫毛細長,排列整齊,粉潤的嘴唇無意識的稍微張開。
她發出沉重均勻的呼吸聲,女孩已經熟睡。
如果現在要做些什么,無疑是最佳時機。
羽絨被覆蓋她的身體,唯有脖子處白皙的皮膚露出短短的一截,隱約呈現在他的眼前。
“涼子,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或許,集團里的那些人是對了,或許,他們也只是說對了冰山一角。涼子,我辜負了你的信任。”
女孩睡得很甜。
真川涼介的話仿佛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某種禱告。通常牧師和神父會做的工作,就是這樣不停強調自己的罪過。
涼子偶爾翻個身。真川涼介的聲音和動作沒有干擾到她。她嘴角勾起甜蜜的弧度,似乎有了一個好夢。
真川涼介到洗手間里漱口,洗了把臉。
他掀起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的躺下。
沒過一會兒,涼子自然地靠了過來。用抱著抱枕的方式,腳搭在真川涼介的腿上,手臂放在他的胸前。
真川涼介難得睡個好覺。
本來他以為自己會特別珍惜眼前時光,會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睡。
但事實是,他閉上眼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保潔員敲響房門。涼子坐起身,迷茫地愣了一會兒。
屋里只有她一個人,真川涼介不告而別。
在床頭柜上,留有一張字條:
“涼子,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把字條收進包里。她回顧這個喝真川涼介共同待過的狹小的房間。
昨晚喝得太多了。
她臉紅的想。
幸好醉過去了,不然不知道怎么應對他。
退掉房卡,從前臺得知房錢已經結清。
涼子站在酒店門口的花壇邊仰頭看了看天。天上飄著幾片云,看起來還不會下雪。
早晨的空氣很冷。
涼子跺了跺腳,沿著街慢慢向電車站走去。
……
在沙發上看著電視,龍一鳴無所事事,翻到真川涼介的電話,撥打了過去:
“嘟嘟~”
“嘟嘟~”
電話鈴正常接通,但無人接聽。鈴聲響過十五秒,自動斷線。龍一鳴不甘心的重新撥打過去。
“嘟嘟~”
情況絲毫不見改變。
怎么了?
他心里猜測各種可能性。
與此同時,電視上正在播放的節目里,傳出一眾明星浮夸的笑聲。
無聊透頂。
他關掉電視,屏幕一閃,那些浮夸的笑臉瞬間被黑暗代替。
……
龍一鳴揣著手,在街上閑逛。
他沒有目的的亂走,抱著排解郁悶的想法,在街道上四處穿梭。
延邊的商場、車站都遍布著急上班的人群。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些上班族,洗發店里造型新穎的女孩,穿著制服的學生,黑眼圈突出的中年男人……
說來奇怪,這些人平常并不顯眼,甚至于如果不去關注,那么他們就永遠做為背景板出現在各個時段的膠片當中。
可一旦去觀察他們的言行舉止,瞬間就被帶入其中。
那些學生,背著書包,有說有笑,大概是出于青春當中最悠閑的時刻。
那些青春靚麗、花枝招展的女孩,她們隨時隨地注意形象,在人前流露出善解人意、溫柔的表情,但其實她們身不由己,已在為時光的流逝而擔驚受怕。
那些黑眼圈的中年人,他們是整個社會最普遍的社畜,是社會大機器上無可撼動、無法改變的螺絲。
他們已經步入中年,不得不在別人創建的框架下躋身,忍受身不由己的工作,夜以繼日的辛苦工作。
更讓人絕望的,是他們的工作將會無休止地循環下去。即使到老,到了該退休的年齡,他們也不得不為了生計而四處奔波。
龍一鳴揣著手,在公交站的長椅上坐下。
在身旁,等待著公交的學生啃著面包和三明治,幾個人松松垮垮的站在一起,聊著什么有趣的話題。
突然,他眼前一亮。
一個女孩從身邊走過,平淡的沐浴露香味并不突出,但結合她干凈利落的著裝,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身材方面,因為女孩的上身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只看得見她穿著絲襪的兩條筆直緊致的小腿。
龍一鳴的視線隨著她的身影轉動。
突然,他想到什么,于是有些郁悶的挪開視線。
最近他被那個女人盯住了。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有所收斂。
那個女人的戰斗力和耐心,可是禁受過時間的考驗的。
……
課間,龍淮君撥打了真川涼介的電話。
毫無意外地,無人接聽。
秀子開心的刷著手機,完全沒有絲毫傷心的樣子。根據她的表現,龍淮君猜測,真川涼介現在應該還沒有出事。
事情到現在,確實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過她已經不太想關注這些事情。
人嘛,這樣那樣的問題從來都不少。對于人性和道德方面的問題,從來都不是她感興趣的點。
現在是個和平年代。
即使有各種所謂能力者——
說起來,她忽然想到一個點:
既然已知能力是可以被提升的,那么今后會不會越來越亂?
今后?
這個詞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
沒有今后了。
……
老樣子完成一天中的工作。
上課,趕電車,吃飯。三點一線,一成不變。想到不久后就要結束這樣的生活,龍淮君居然有些慶幸。
她下了車,進入千馱谷站。這里是涉谷和新宿的交界,有兩個大園林。
明治神宮和新宿御苑都座落在此。
離開千馱谷站,她選擇從后方的小道進入街區。這邊有很長的一段“地下”的路段。
這是一個大斜坡,頭頂上是橋梁和中央電車線。斜坡斜向下方,如同地下通道通向對面。
她跨著肩包,步入橋梁投下的陰影里。紅綠燈和陽光消失不見,出口的光源在數十米外。
路邊有四個男人。
在冰冷的地上坐著,屁股下墊著硬紙,正嘻嘻哈哈的聊著什么。見她出現,紛紛站起來。
龍淮君走到他們中間。
其中一個身材消瘦的黃毛忽然攔住她,上下打量她一眼,嘖嘖地砸吧兩下嘴:
“小姐,我看你很面熟啊。我們是否在哪里見過面?”
龍淮君搖搖頭,什么話都沒說。
她顯得沉悶,對方就更得寸進尺。黃毛給同伴使了個眼神,隨后另外幾個人把她包圍起來。
黃毛搖搖頭,篤定地說:“我們一定見過!我甚至能叫出你的名字,你信不信?”
龍淮君又搖了搖頭,還是一言不發。
“我們打個賭……怎么樣?我知道,你是喜歡打賭的。”
龍淮君終于認真的打量了他一眼。她抬起頭,然后又視若無睹的垂下目光。
黃毛說:“我還知道,你打賭從來都沒有輸過,對不對?這個我也知道啦。”
“有何貴干?”龍淮君問。
“別那么冷漠嘛,我們都是你的崇拜者……”
“崇拜者?”
“沒錯,從小到大,都是聽著您的大名長大的!”黃毛挑了挑眉,故作姿態地說,“以前吶,只是聽到你的名字就覺得很滿足了。現在終于能見到真人,我們也算是追星成功了!”
其他三人紛紛點頭附和,嬉笑道:“沒錯沒錯。”
“你看吧,我沒有騙你。我們對你的崇拜無以復加,已經達到不見你一面就無法安然入睡的地步,希望你能體諒體諒我們,滿足我們一點微不足道的心愿。”
“找錯人了吧?”龍淮君說。
黃毛晃了晃腦袋,頭頂散亂的黃發四處亂飄。他眼角吊起,瞇著眼,盯著龍淮君:
“你確實不一樣了,變得脆弱,柔軟,誰都可以欺負……你不是曾經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了!”他瘋狂的大笑。
“我們打個賭,就賭我說的是真的。”
“莫名其妙。”
黃毛沒有在乎她的諷刺,自顧自地說:“不要裝傻了,龍姑娘。或者說,該叫你龍女閣下?”
“聽說你因為彗星事故,身體大不如前,是嗎?”
龍淮君沒有說話。
黃毛勝券在握的微笑著,接著說:
“聽說你現在身體出了問題,生活過得格外凄慘,是什么毛病來著,哎呀,我想想,好像是叫——味覺喪失?我沒說錯吧?嘖嘖,真是時運不濟。”
龍淮君嘆了口氣。
“怎么樣,我說對了吧?”黃毛說,“這個賭,是我贏了。”
“無趣……”
龍淮君低聲說道。
“還在裝模作樣嗎?親愛的龍女閣下?你不用這樣緊張,也用不著擔心。我們不會拿你怎么樣的。我們真的只是有一點小小的愿望,希望你能給個機會。”
“你看,我們四個人為了見你一面,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我們呢,只是想和偶像聊聊天,說說話,當然,如果你能允許我們能近距離地接觸,那就再好不過了。”
“近距離接觸?你們怎么會找到我的?”
她問。
黃毛說:
“這個已經不是什么秘密,當然,如果是曾經,我們肯定沒有辦法。可現在,有大把的人都知道了你的身份,他們過不了多久就會一個個找上門來。親愛的龍女閣下,這樣的事你會習慣的。”
“為什么要找我?”龍淮君問。
“你還不知道嗎?你的本事,你的身體,可是如今天底下最誘人的仙藥。那個提升能力的方法,閣下想必也已經知道了吧?”
“是誰把我的信息散播出去的?”龍淮君冷靜的問。
黃毛攤了攤手,道:“抱歉,關于這個我們無可奉告。”
“現在,我們該聊聊正事了。”
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