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某一天,下午,中南山下南時村里開起了電影放映大會。村里村外,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歡聚一堂,眼巴巴地望著空地中央擺弄機器的放映員。
在等待之時,幾桌人磕著瓜子,圍坐在一起。他們相互熟識,因此言談甚歡。傍晚的陽光照在他們的臉上,隨著夜幕降臨,在座的幾名女性打起了哆嗦。
有人從懷里掏出一瓶白酒,給在場的人們分發(fā)下去。三杯酒下肚,女人們醉眼朦朧,起了興致。
她們拉起閑話,講起最近的大事。在場的男士們一邊喝酒,一邊聽著女人交談,時而插兩句嘴,給爭論不休的話題做出解答。
最后,不知誰講到了接下來要看的電影。于是女人們轉(zhuǎn)移注意力,樂此不疲地談起電影的內(nèi)容。
又從電影本身,講到電影的制作。每個人都不明覺厲,但又很健談地參與到對這些東西的討論中。
一個老人趁此時機講起一個故事,在場眾人被他的話吸引過去。
“那個電影放映員其實姓龍。當(dāng)然姓龍沒有什么大不了的,現(xiàn)在我們都不太注意這些東西,誰都可以姓龍,姓鳳。
“甚至你要姓愛新覺羅也不會有人對你刮目相看。可古時候名字就像是分別人種的工具,上等人,下等人,白種人,黑種人,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就可以一目了然地知道這個人的身世地位。”
“姓龍的人本來就像是姓劉、姓李的人一樣。本來他們都是一樣的地位,一樣的百姓,最多就是一些人多,一些人少。這也沒什么大不了。而突然間,姓劉的人有一個變成了漢高祖,姓李的人中間有人當(dāng)上了唐玄宗,于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當(dāng)時天底下所有姓劉的、姓李的都會引以為豪,即使非親非故,也自愿和頂層的人沾點光。”
“不過這和姓龍的人的情況不一樣。歷史上沒有姓龍的皇帝,也沒有多少姓龍的值得銘記的大人物。但是我要說的是,當(dāng)初很多人其實不姓龍,只是在某個時間后,姓龍的人像是雨后春筍一樣的冒出來。他們原本姓劉、姓李,但是出于對一個人的崇拜,他們紛紛改了姓,自稱姓龍。”
“那個人不是皇帝,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她是一個女人,只是一個女人。”
“不過,她一定有可取之處,或者超越一般人的成就,才會讓她變得獨一無二,變得萬眾矚目。”
“事情是發(fā)生在梁朝晚期。我們知道,梁朝一共存在了四百年,實打?qū)嵥陌倌甑娘L(fēng)霜歲月,中原大地上少有如此長壽的統(tǒng)治。或者說,它就是最長壽的朝代。這一點毋庸置疑,咱們也都一清二楚。”
“但很多人都心知肚明,梁朝其實早該滅亡,它抵擋不了強大了遼軍,也因為它自身的腐朽,導(dǎo)致國家亂像叢生,百姓因為吃不飽飯而四處起義。”
“最后也證明,梁朝的皇帝確實一代比一代昏庸,一代比一代無能。雖然中途有那么幾十年的所謂“盛世”,但那種盛世也只是稍縱即逝,回光返照。就像一家子都窮得叮當(dāng)響,但保不齊就會有一個兩個兒孫有點出息,能光宗耀祖。”
“而梁朝之所以能茍延殘喘上百年,正是因為出了那么一個兢兢業(yè)業(yè)、到老卻善妒善忌的皇帝。”
“不過那些故事只是所謂的正統(tǒng)學(xué)者所謂的正史。我們很多人都知道,真正讓梁朝茍延殘喘近兩百年的其實另有其人。”
“那個人,就是故事的主角,她是個女人,姓龍。不知道她從哪里來,不知道她在何處起家。當(dāng)時人們知道有這么一個人,是在梁朝和遼國打仗的時期。她橫空出世,武藝超群,卻又貌比西施,千嬌百媚。她的出現(xiàn)像是上天的預(yù)兆,很快她的事跡傳遍了大街小巷,成為當(dāng)時人們茶余飯后為之津津樂道的談資。”
“她是軍里的重要大將!雖然她沒有什么赫赫戰(zhàn)功,和同時期的郭道平、檀道濟比起來,她的出現(xiàn)也僅僅是曇花一現(xiàn),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她只是改革了軍制,傳授了一些普普通通的工具。她最多的影響,就是殺死了遼國的皇帝。”
“不過正是因為她殺死了遼國皇帝窩闊臺,才引起了遼國皇室的內(nèi)亂。也因此,梁朝往后數(shù)十年都和遼國軍隊相安無事。”
“你們肯定要問,既然她如此普通,為何人們還要崇拜她呢?只是因為她殺死了遼國皇帝嗎?”
“從一般意義來講,事實上,她遠(yuǎn)比你們想象的要普通。甚至她只在軍隊里生活了一年不到,就在一場戰(zhàn)爭中香消玉殞。”
“但是,我想說的是,她受人崇拜也不是因為她的戰(zhàn)功。”
老人稍微停下來,喝了口酒。接著繼續(xù)講述:
“她被安葬在終南山的古墓里。就是咱們的這一片。在一百二十年后,所有人都習(xí)以為常的一天,一個名叫楊過的孩子逃命到她的墓地里,從一個盜洞里鉆了進去。而那位沉睡了一百二十年的龍女,也在那時蘇醒。”
“我這話,像是演義小說。不過,我要說的是,我的所有話都未有任何夸大,或者歪曲事實的成分。而這些故事,也未被記錄在所謂的正史里。這些都是那一時代的人口口相傳,或者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人所留下的蛛絲馬跡。”
“在百年后,她以同樣的身份再次出現(xiàn)。但這一次,她未能引起人們的注意,她也沒有再參與戰(zhàn)爭。她收養(yǎng)了那個名叫楊過的少年,并和他相依為命。數(shù)十年后,楊過老了,行將就木,他獨自離開了古墓。而龍女也忍受不住寂寞,外出找他。”
“自此,就又是百年。算下來,她已經(jīng)活了兩百多年,這樣的事情驚世駭俗,當(dāng)然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很多人開始尋找她的蹤影,追逐她的足跡。但都一無所獲。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在世間的某處游蕩著,就像是山鬼,就像是神靈,每每有人傳出她的消息,人們聞風(fēng)而動,蜂擁而至,但是都一無所獲。”
“不過,她終究是個女人,或者,她也是一個需要人情世故的女人。她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即使是和尚道士,也要有同道中人。她每次都會在一個地方生活一段時間,等到那里的人都死去,她就會換一個地方重新生活。”
“她好可憐。”一個女人嘆了口氣。
“她壽命悠長,別人羨慕還來不及。不過正所謂,皇帝也有皇帝的病。她是個怎樣的人我們都已經(jīng)知道,她一直甘心成為一個普通人,也一直都沒有找過什么麻煩。每當(dāng)有災(zāi)荒戰(zhàn)亂,她都會趕到,就像一個心地善良始終滿懷仁愛之心的菩薩。雖然她自己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但是她卻愿意把生命和精力花費這那些普通人的身上。而這,也是她受人崇拜尊敬的原因。”
“當(dāng)然,崇拜是一方面,不過要讓一些人改名姓龍,或者聯(lián)想到她。卻要到近代才開始顯現(xiàn)那種跡象。”
“百年前,忽然出現(xiàn)了一批人。他們自稱姓龍,也有青春永駐的能力。他們是不是和她有什么聯(lián)系,除了他們以外誰都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一開始并不姓龍,或許姓李,或許姓劉,只是擁有和她有異曲同工的能力,所以自稱為她的子嗣。但是她從來都沒有回應(yīng)過他們的聲音,也沒有理睬人們固執(zhí)任性的請求。而時間也證明,當(dāng)初那些自稱青春永駐的人一個個的慢慢死去。他們給她筑廟,給她立碑,還為她舉行祭祖大會。”
“這些情況,我相信她是知道的。如果她還活著,她也一定會知道。但她既然選擇沉默,那他們就只是一廂情愿。她是圣子,是神圣的處女神。他們那樣的行徑只是玷污她的名諱。”
老頭慷慨激昂,陳詞激烈。在座者聽得入迷,如癡如醉。女人們幻想那種奇妙的能力,幻想自己也能永駐青春;男人們幻想那樣的人活在自己身邊,每人朝夕相伴。
電影就在這樣旖旎的氣氛中慢慢結(jié)束。
老頭收拾東西,禮貌地和他們道別。
電影放映員這時收起放映機,走到他們這一片區(qū)域。
“您好。”放映員一張口,卻是個女人的聲音。
隱藏在棒球帽下的面孔顯得干凈整潔,溫聲細(xì)語,讓人如沐春風(fēng)。
老頭一下子愣住了。他哆哆嗦嗦,顫顫巍巍,忽然緊張起來。
“我覺得,您說得很對。”放映員說。
“哪一句?”
“您說,皇帝也有皇帝的病。完全不差。您還說,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需要人情世故的女人,也是正確的猜想。”
老頭疑惑地盯著她帽檐下的眼睛。
“您也姓龍吧?我沒猜錯的話?”她忽然說。
“是的。”
“您覺得,龍這個姓有什么特殊的嗎?”
“就是一個姓而已。”
她歡喜地笑起來。
“沒錯,就是這樣。普通的姓名,普通的人。即使個別的特殊,但是終歸離不開這個社會的普適性原則。我想,活著就要既明白自己的普通,也要學(xué)會尊重別人的特殊。這樣于情于理,都會有好處的。”
老頭釋然地點頭。
“像你這樣明事理的姑娘已經(jīng)不多見了。”
“謝謝,您的故事很好聽。”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