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云凱穿著中規中矩的黑西裝,白襯衫,手里抱著一大束康乃馨。
還好,這要是抱一束百合來,可就徹底成了來參加葬禮的了。
“房總?”
我心里先是一陣疑惑,隨后又是一陣小小的竊喜。
他能來看我就好。
他不來,以后我也不知道還能找個什么樣的機會來解釋,才不會顯得特別違和。
“小瑤,感覺怎么樣了?”
他的問候中規中矩,就像一個來慰問生病員工的總經理。
那我應該回答什么?
沒事,不辛苦,為公司服務??我覺得,這些都不是我風格。
于是我抿了抿唇,小聲道:“肚子有點疼。”
“流產都是會疼的。”
房云凱頓了下,抬手撫了撫眼鏡,又說:“出了這樣的事,公司表示很遺憾。只不過,你也確實不該在入職的時候隱瞞自己的妊娠狀態。這樣無論是對你還是對公司,都不是很負責任。”
他可真是個聊天終結者啊!
我該怎么接話呢?
難道要我說,很抱歉,我不是來公司騙產假的?
我立了立身子,調高的目光落在房云凱那張平淡溫和的臉上。
我說:“房總,您都不好奇我的孩子是誰的么?”
說話的時候,我用眼角瞄他。
面對冒犯,他不動聲色。
跟喬知夜一樣的喜怒不形于色。但區別在于,他的眼里最多只是無所謂被冒犯。而不像喬知夜,覺得無所謂被冒犯的同時,也會覺得無所謂宰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對象。
“為什么要好奇這種事?每天這么多事要忙,錢還不夠我去賺?”
說著,房云凱走上前,將花束送進我的床頭的花瓶里。
“錢賺多少都不夠,路上的風景會更值得停留。”
我擺弄著指甲,拋光的倒影里,我的表情是嫵媚的,臉色卻是蒼白的。
“姜小姐,不是所有的風景都值得停下來。比如路邊的牛糞。”
房云凱看了我一眼,最高級的鄙視在眼角眉梢不動聲色地浮現。
一點也不夸張的,我只覺得自己像被一坨牛糞給噎住了。
我姜小瑤好歹在風月場上混跡了這么久,無論是商場還是官場,形形色色的男人我沒見過一千,也有了八百。
房云凱真的是一朵油鹽不進的奇葩,我毫不夸張!
我很懊喪。
如果我連房云凱的西褲拉鏈都翹不動,接下來又有什么資本去找傅小玉呢?
不行,他今天進了我的房,我就是用催眠的,也得讓他跟我發生點什么百口莫辯的事!
正在我百般盤算著,還有什么劇本是適合一個剛流產的女人跟自己的總經理共演的
房云凱卻突然開口道:“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后悔,那天晚上吃完飯,應該想盡辦法把我留在你的公寓里?”
“啊?”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旋即眼睛不解地看著他。
“這樣,你就可以對外宣稱,孩子是我的了。對么?”
我:“......”
我想,四個眼睛的人,或許確實比較容易看穿人的內心。
“房總,您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會。”
我低了低頭,床頭康乃馨的味道,讓我有點想哭的沖動。
都說康乃馨是送媽媽的,我又有什么資格擁有康乃馨呢。
孩子尸骨未寒,我卻已經開始在盤算下一步該怎么利用它了。
“我想我應該并不存在誤會,山水會所里的每個女孩子,都很想趁著年輕賺錢。我也喜歡錢,甚至比起喜歡女人,更喜歡錢。但是,做人得有底線吧?破壞別人的家庭,拿到哪里都說不通。”
我竟然被房云凱說教了一頓?
切!他竟然對一個做情婦出身的女孩子,談什么不要破壞別人的家庭。
別逗了好么!我姜小瑤才沒那么沒品,到處想著破壞別人的家庭。
我只是想要破壞你的家庭好么!
我想告訴房云凱,早晚有一天,你或許還要感謝我今天這個死纏爛打的決定呢!
“房總,其實我挺不能理解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咬了咬嘴唇,干脆把撒手锏直接抽出來。
“昨天我在這邊,好像聽到您夫人也來了。”
“哦。”
房云凱點點頭:“她也是公司的股東。員工出了事,她當然也會過來了解下情況。”
“您看,您在外面都這么潔身自好,這么坐懷不亂了。她也未必會相信您啊?”
我繼續拿情作捏,一雙眼睛暗含深意地看著房云凱。
“姜小姐,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房總年輕有為,就算不用來做傅家大小姐的上門女婿,您也有這個實力打下一片輝煌江山。當然,如果我能從您的眼睛里看到對尊夫人的愛,那就另當別論。”
我才不相信房云凱會愛傅小玉呢。
我姜小瑤就是一只蒼蠅,只要他是個蛋,我怎么都叮得出縫。
“你怎么知道,我不愛我的夫人?難道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一定要喜歡年輕的肉體和粗俗的靈魂么?”
他能用這樣的語言來諷刺我,已經是極限了。
于是我笑了。
“因為您在跟我爭辯啊。如果早就確認到骨髓的事,才不會刻意去爭辯呢。”
“我沒有刻意,爭辯就只是爭辯。你說的不對,我當然會反駁。”
他講話不溫不火的,即使到了這個地步,臉上還是不帶一點激動和波瀾。
我原以為,我怎么都該打開一個半自閉的青年才俊郁郁不得志的軟飯生涯后,最后的一點自尊心。
但我始終忽略了一個問題——
房云凱之所以在兩年前選擇跟傅小玉在一起,就一定有他做好了這個決定的理由。
如今看來,他果然已經淬煉成了一顆無懈可擊的鵝卵石,所有的棱角都被大自然舔得又光又滑。
最可怕的是,他知道我要干什么。卻
也能做到既不刻意回避,也不刻意接近。
我賺錢了,他祝賀。我跟人沖突了,他評理。我流產了,他慰問。
一招一式的,看似不痛不癢,其實我自己清楚,已經輸了半壁江山了。
房云凱真的是太可怕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甚至覺得他比喬知夜更可怕。
喬知夜無數次想殺我,但每次我都能找到方法讓他放過我。
而房云凱呢?我甚至也能感覺到,我在這么玩火自焚下去,他或許也會想辦法除掉我,但我卻找不到他會下手的時機。
你說說,哪種更可怕
可是,我姜小瑤事嚇大的?
就在這時,房云凱抬起腕表,低頭看了看時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休息吧。”
“房總!”
我跳下地,赤腳沖出了病房。
我看到房云凱似乎還沒有走出很遠,背影立在走廊拐角的那個位置。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砰一聲撞到他身上!
“房總你幫幫我行不行,我不想嫁給紀家三少!上次在飯局上,有人要我搭上你的,你要是不管我,我就沒別的路可走了!”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我只有這個大招了!
我看到房云凱的眼神漸漸嚴肅,最后,幻化出一絲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糾結
我以為,他只要是個有血性的男人,就會愿意挑戰一下我賦予他的信任和榮耀。
男人么,還有什么比解救美人于危難,更有成就感的了。
可是,當我看清楚此時房云凱怪異的表情,是來源于身后另一個高大的人影的時候。
我才意識到,之前千錘百煉的手段又能如何。這一次,或許真的不足以從喬知夜的手下,救我的命了!
“喬先生!”
房云凱上前一步,單手當在瑟瑟發抖的我面前。
走廊的燈光明晃晃,打斜拉長了他不算高大的身影。
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竟在那一瞬間,有種重疊了記憶的心酸。
我總是在不合時宜的情境下,突然想到蘇言楓的。
想到他當年就是這樣擋在我面前。然后被那些懸殊的勢力甩在一旁。一陣刀槍棍棒過后,就再也沒能站起來。
在葉城,可以在大庭廣眾下殺傷人命,且具備不用承擔法律責任的能力的。
喬知夜算一個,所以他擁有能與我的仇人們勢均力敵的身份和地位。
所以,我當初才會找上他。
而房云凱顯然還不具備。至少,作為傅家上門女婿的他,目前還不具備。
“喬先生,今天的事其實只是我和小瑤的私事。誤會而已。”
沒等房云凱把話說完,一個近乎兩米高的黑衣保鏢突然就擋了過來。
他只輕輕一抬手,就將房云凱的肩膀推了一側去。
分明只是看不出用力的一個小動作而已,我卻眼睜睜地瞧著房云凱整個人撞在墻壁上。
那種毫無反抗束手和狼狽,甚至都讓我懷疑——
這是剛才在病房里跟我進行了一番邏輯碾壓的房總么?
而他出于什么目的的維護我,似乎也不怎么符合他此刻的立場和動機吧?
但我已經來不及替別人擔心了。喬知夜沖我來的,這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誰想活命,只要當做不認識姜小瑤,順墻根走就是了。
“帶走。”
喬知夜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聲沉韻的命令脫口而出。
我像是被押上刑場的死囚,推搡著蹌踉著。沒想過該怎么死,也沒想過還能不能活。
剛上車,就有人過來給我注射了一針。
我痛了一下,隨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耳邊是嘈雜的狗吠。
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外面呢,睜開眼才意識到自己是在一處密閉的包間里。
四周的一切都很陌生,唯有兩條狼狗有點熟悉。
狗么,都長得差不多的。
當初被拿來日卞琳的,貌似就是它倆。
一瞬間,我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清醒了起來。
渾身的血液更是在一剎那凝固了!
“不要!求您不要啊喬爺!”
我扭動著身子,手腳上牢牢拴住的鐵鏈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么,那兩條畜生像是條件反射一樣,變得異常興奮狂躁!
昏暗的視線里,只有喬知夜的身上似乎在發光。
他就像是最高級的捕獵者,在任何環境任何體系中,都帶著食物鏈頂端的壓迫感。
連平視也像俯視,連仰視也像鄙視。
“你倒是挺識趣的。看來,以前也沒少玩花樣?”
喬知夜就坐在我面前的沙發上,單手夾著一支雪茄。
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風衣,那種能到小腿的長款。
里面是純黑色的西裝馬甲,英式的襯衫,雪白。
有點花哨的層次,像極了中世紀晚期的吸血伯爵。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出了這句話。
空耳里盡是嘲諷與不屑,就像是抓到了一只偷了糧倉老鼠。
都不需要證據來定罪,單憑我的物種就可以審判了。
憑什么?
難道我是個給人當情婦的風月女人,就可以被拿來施加這樣的侮辱和懲罰么??喬知夜啊——
我真懷疑,他做的這一場手術,是不是連良知和底線都給連根拔了!
“喬爺不要!我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您的事,您不需要這樣對我!求您了!”
我眼中含淚,腔涕滿顏。
我以為,他雖然冷血殘忍,但至少還是講道理的啊!
可是接下來,我立刻就將自己這種幻想給否決了。
站在權力之巔的男人,在為王和為囚的邊緣線上,哪有一個是會講道理的?
我所了解的喬知夜,從來都是這樣殘忍暴戾,不擇手段的。
只不過,他單單一次次地,縱容了我而已。
“是誰讓你接近冬九的?”
喬知夜并不屑于跟我轉彎抹角,開口問出了最核心的信息。
他認定了我是一個骯臟的外圍女,一個被拿來權se交易的,專門盯那些豪門公子哥的釣魚女。
這邊掛著紀冬九,那邊勾引房云凱,肚子里還懷著個不知道是誰的野種。
我心里一陣哆嗦。
我想起昨天紀冬九跟我說過的初戀,一個以女校醫身份接近情竇初開的少年的商業間諜。
我不知道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但姑且當做是真的。
那個美麗的女人一定做夢都不會想到,下一秒貫穿她身體的,不是少年懵懂青澀的沖動,而是喬知夜無情的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