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喘吁吁地跑上樓，看到幾個鄰居站在門口，指指點點的。

門框上墻壁上被人涂滿的紅漆大字：陶婊子，欠債還錢，沒錢賣b。

我心涼半截，扯住剛才給我打電話的那個街坊：“方嫂！我姨呢？”

方嫂指了指門里面，我揚眉望過去，一只破碗正好從里屋丟了出來。

咣當，砸在早已狼藉一片的客廳里。

“來啊！老娘不怕你們這些癟三！”

陶姨的聲音，尖銳而破嘶。

方嫂深表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嘆氣道：“瑤啊，你姨這樣可不行。這才出來不到兩個月，又吸上了。也不知道欠了那些人多少錢，被人追著打上來。要不是我們鄰居嚷嚷著要報警，估計他們才不肯罷休哩。”

“小姜，不是我們不通情理。但你姨這樣三天兩頭鬧事情，搞得大家都不得安寧。”

另一位爺叔也湊了過來，言語中明顯帶出壓抑已久的抱怨。我賠笑道歉，臉上的表情已經近乎麻木了。

畢竟，這已經是兩年間我帶著陶姨搬的第七次家了。

送走了鄰居們，我走進北屋小房間。

陶藝蕓蓬頭垢面地縮在柜角，窗簾被扯掉了一半。外面的陽光很充足，卻有一種永遠也照不進她的生命的感覺。

我開口，低聲叫了句，陶姨。

她機械地抬起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突然亮起一道光。

“小瑤！”

她從地上跳起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你有沒有錢！你快給我點錢！我難受死了，我要死了！”

她瘋狂地搖晃著我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如猛禽的爪，深深鉗痛我的心。

“陶姨……”

我的淚水充盈眼眶，抬手握住她冰涼的掌心。

“你答應過我的，不吸了好么？”

啪的一聲，響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炸在我臉上。

“姜小瑤！你好狠的心！”

一秒變臉，喜怒無常。全世界的癮君子，都是這個尿性。

我本就虛弱，加上毫無防備，當場被她扇了個蹌踉。

我強忍住疼痛，狠下心道：“姨，你打我也沒有用。我沒有錢，我也不會再給你錢去買粉的。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哥要是還活著，得多心疼啊……”

“你住嘴！你有什么資格提阿楓！”

禁忌許久的話題，炸開了她本來就所剩無幾的理智。

她撲過來，揪我的頭發，將我往墻上撞。她扇我耳光，把我摜在地上，拳打腳踢。

“姜小瑤你這個賤人，如果不是因為你，阿楓會死么！我兒子會死么！你這個喪門星，白眼狼！你沒錢？沒錢去賣啊！就憑你這個狐媚風騷的死德性，你媽是個不要臉的爛貨，你跟她一個模子出來的！你養不起老娘么？你他媽就該養著老娘！這是你們娘倆欠的！欠我和阿楓的！”

我蜷縮在地上，任由陶藝蕓像個瘋子一樣對我施暴。

我感覺不到疼。

記憶像受了詛咒一樣，閃回重疊的都是兩年前的那場絕望之下。

蘇言楓就這樣被人活活打死的……

那時的他，有多痛？

比我痛十倍，百倍么？

陶藝蕓打累了，癱在地上哭。哭得上不來氣，接著就躺倒了，開始抽搐。

我這才意識到，她是又犯癮了。

慌忙給戒毒所打了電話，我不顧身上的病痛，將卡里僅有的五萬塊取出來，幫她交押金辦入住。

這兩年，喬知夜供我吃穿用度。但只有錢，我從沒主動問他要過一分。

偶爾他心血來潮，也會大手筆地給。我不敢拒絕，乖順地收下后，都給陶姨買了養老保險。六十歲以后，她每年都能拿到一筆可觀的收益，我會讓她做個體體面面的老太太，讓我哥放心。

可如今她還沒到六十，就已經把自己禍禍成這樣了。

我知道，如果我哥還活著的話，一定不會責備我。

他總是那么善良，那么美好，即使一出生就身有缺陷，卻總是能用最包容最陽光的心，來回饋這個世界。

但我并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