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緒,茗玉似乎能猜到是誰,不由得恍了恍神。這手上一松,道士立馬掙脫,揉著衣襟憤憤道:“罷了罷了,看你這陣勢,若不給你算,你也得燒了我們這觀。簽沒了,算卦吧。不過準不準就另說了。卦象這一門,除了我師父,誰都不敢說百分百靈驗的。”
“那道長不如叫你師父來,定不會少了道長的卦金。”茗玉忙又討好。
道士嗤鼻,“我師父云游去了。”
“幾時走的?”
茗玉雖然著急,道士卻是慢悠悠地答:“起火那日,”接著已經拿出一龜殼來,“你可有要尋之人的隨身之物,那樣會準一些。”
“有,有。”茗玉小心地自袖中摸出一方手帕,里面包裹著的正是菜菜的那截衣物。她是趁著小姐睡熟后偷出來的,她知道小姐不信這些,而自已本是不信的,可除了神明,還能寄托于誰?
天色全黑時,茗玉才悠悠地自道觀中離開。她想要的答案,卦象中確已顯出,但卻不如沒有。看著遠處頹敗的驛站,此時她稍微明白了自家小姐的心情。小姐之所以不信神明,興許是不想滅了僅存的一點希望。
測出的卦象是兇兆,道士說亦如先前那些人所求的簽文一樣。
“即使能找到人,大約也三魂不見七魄了。”道士方才是這樣說的。
茗玉覺得這道士太不會說話,所以拍起龜殼便敲在了對方的腦門上,以至于那殼破成了二半。
比起道士的嚷嚷聲,此時的山林顯得異常靜謐,似乎此處已是地獄,她不由得加快腳步,直到近了驛站,終于聽到了一個聲音。
“茗玉,你怎么在這兒?阿九呢?”
來人是鄒淼,看他一臉的焦急,茗玉也沉下了沉,忙問道:“小姐將將睡著,大人可有什么事?”
鄒淼等不及與她慢慢解釋,直接朝著九丫所在的陋室走了去,“大事,晚了可來不及了。”
茗玉原本覺得他這樣橫沖直撞與禮不合,可聽了此言,準備拉住對方的手落了下來,隨之追了幾步,跟上鄒淼的腳步。
陋室的門半掩著,推門而入的聲音亦驚得榻上的人睜了眼。九丫雙眼帶著些許血絲,神情依然緊張,只是榻上被褥散亂,尚能看出她休息過片刻。
“可是有消息了。”沒等進來的人開口,她已經問道。
鄒淼喘了口氣,“楊宇桓要回臨安,他認定此事是皇上在幕后操縱,怕是要去質問皇上。現在人在崖邊,有年暫時擋著,你若再不去,怕是要出大事。”
九丫身子微顫,愣神的一瞬,茗玉已經彎腰幫她穿上鞋,接著又拉了外衣追上去為小姐披上。然而人還沒走出門,九丫的腳頓時停了下來。她神色恍惚,在鄒淼催了幾聲后,才訥訥地著了聲:“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鄒淼拉著她往外走,卻被她甩開手。
九丫緩緩搖頭,再次道:“他前幾日都好好的,為什么今夜卻鬧了這樣的動靜來。你們前日去了崖底,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
鄒淼不是善于掩飾之人,被她一問頓時杵在了原地,直到九丫那個撕心裂肺的“說”字,才喚回了他的魂。他不由得退了一步,瞞,他知道是瞞不住的。來前余有年亦說了,崖底的情形可對阿九說,只是需要些方法。他終于抬了頭,對上她的雙眼道:“在崖底,確是找到些尸骨,已被野獸撕咬得辯不出身份年齡,怕是需得驗了骨才能確定。”
說完這一句,鄒淼暗自吸了口氣,雙眼險些便要避開她的目光,他知道只消一瞬的分神,她便會識穿他。靜默中,他心狠狠地亂跳,但一切總算被他蒙混過去。她累了,所以看不出他的偽裝。
逆著潮濕的夜風,去到崖邊的一路似乎走了許久,久到她用盡所有力氣。鄒淼感覺到她的身體愈發沉重,生怕她在這關鍵時刻倒下。
“你放心吧,事情未完前,我不會有事的。”她笑道。
鄒淼心頭一酸,忙轉過頭去。
崖頂的風一如那日般凌厲,氣氛也一如那日般緊張,只是被七八個人圍著的不是那群黑衣人,而是楊宇桓。
余有年此時跌坐在地,似是腿上受了傷,扭曲的神情能看出傷得不清。“大人,你冷靜一些,若真這樣回去,只怕楊氏一族會受之牽連。”
“倒是一起死才好,況且,我不一定會輸。”楊宇桓冷笑道,“你們擋不住我的,若不想藏身這山崖,便讓開。”
九丫聽著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緩步走近,撥開擋在面前的人,終于見著那張面孔。已經有數日未曾見過,比起上次平靜了許多,但正是這樣平靜到冷漠的神情才讓人最是不安。
“那我呢?”伴著蕭蕭風聲,她的聲音也愈發顫抖。
他抬眼,早料到此,手中的斷劍頓時收回身后,“阿九,你來了,你也不愿我去?就讓菜菜無故枉死。”
九丫身子顫得厲害,很努力才從口中擠出幾個字來:“他沒死。”
他聞言一笑,手起手落之時,一樣物件落在了她腳邊,接著聲音冷清地傳來:“他們是如何告訴你的?山下的尸骨不是他?那這又是什么?而那尸骨……分明……分明就是幼童的骨骼。”
低下眼去,那焦黑的泥土中的白玉分外耀眼。那是從前楊宇桓送她的信物,菜菜三歲那年硬從她那要去的。說是“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無故,玉不離身”,自己已是君子,所以得佩有美玉。九丫還記得那時他引經據典時搖頭晃腦的模樣,曾經逗得自己笑了許久。可如今,再也看不見了,留下的只是一堆任野獸撕咬得面目皆無的白骨。
她太累了,想站立住,可眼前一切都天旋地轉,接著漆黑的深淵慢慢將她吞噬。恍惚間,一片混亂,似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仿佛又聽到馬蹄聲。直到一切漸遠,徒留下清靜之時,一陣疼痛傳來,頓時引得她再次睜了眼。
“只是暈過去了,用力掐人中穴,再拿些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