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這正是狀元爺的宅子，而兩位客人一是鄒淼，一是九丫。

九丫是三日前被鄒淼放在他府里的，他本抱著樂于助人的想法，然而這人進府三日，卻擾得他不得安寧，今日在翰林園中草擬的文案還錯漏了幾處。

“你就可憐可憐他吧。”鄒淼看著九丫眼淚汪汪的模樣，自已心里也酸了。她說，楊宇桓要娶某位小姐，卻還一個勁地纏著自已，她不想再見他，無處可躲。

有鄒淼的幫襯，九丫也著了聲：“是啊，余大人，你好心有好報。其實我也沒做什么妨礙你的事兒，就是……話多了些。”

余有年聽她這解釋，頓時咬牙。話多是其次吧，關鍵在于她句句話都暗藏殺機，他幾日來根本沒法兒想其他事。

鄒淼撅了嘴，“不就話多，你聽便是了。她心情不好，所以叨嘮很正常。”

余有年差點沒被這兩兄妹的一唱一合氣得口吐白沫，他狠瞪向鄒淼，“我看她心情好得很，我若能不聽便好，可偏偏是都聽進去了。”

鄒淼被他的脾氣嚇得縮了縮脖子，“阿九，你都說什么了？”

九丫聽他一問，扯了個笑，“我問他……”

也就說出三個字，余有年便再不給兩人交談的機會，“得了得了，鄒淼你可以走了。”

鄒淼莫名其妙，本想再跟九丫多叨幾句，卻被余有年推出了園子。

“生哪樣氣呀？我可沒得罪你。”鄒淼有些不滿，但看到他的黑臉又覺得好笑，便指著他的臉道，“看看，臉都氣紅了。阿九就一小丫頭，你何必跟她計較，說什么你都別當真便好了。”

余有年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你太寵著她了，沒看出來她借此利用你嗎？”

鄒淼嘆了口氣，“左右是我欠他的，沒有利用不利用，她本是我妹妹，便是你……我知道你受氣了。”

說著他竟大膽地伸手在余有年的臉上捏了一把，余有年頓時一怔，左右望了眼，索性沒人看見。臉上暖暖的還殘留著他指間的溫度，心緒似乎也因此被撫平，可那雙眉頭還故做深沉地擰著，喉中悶悶地“嗯”了一聲。

鄒淼心情大好，便得寸近尺地要再次下手，“她到底說了什么，竟讓你火成這樣？”

這一次可沒剛才那么順利，余有年一手打開他的手，“與你無關，你快回府吧。”

他怕被人看見，鄒淼自然是清楚的。從前自已也怕，但有些根扎得越沉，便越發地坦然了。該來的總歸要來，他從來沒指望過會瞞得住一輩子。就算最后的結局再悲慘，也掩蓋不了相遇的美好。

見再討不得好，鄒淼磨著余有年將自已送到府門，才乖乖地離開。

余有年送走鄒淼，回來時九丫還坐在石桌前兀自喝茶。“你怎么還沒走？這可是我的園子。”他沒好氣地道。

九丫挑了挑眉，根本就不理他，“我可看見了。”

“看見什么？”余有年一怔，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九式叨嘮又要開始了吧。

九丫沒讓他失望，真地開始調侃道：“你們兩個親熱得很。”

這幾日他便是被她這般折磨的，他每每見到她，她便會問他一些自已平日想也不敢想的問題。譬如“你與鄒公子是如何和好的？是不是因為他的深情打動了你”，譬如“你與鄒公子到底是什么樣的交情”，譬如“你與鄒公子要如何維持這樣的關系”，譬如“你與鄒公子日后會不會各自成家”，譬如“聽說你與鄒公子都有媒人上門提親，想拖到什么時候”。

可想而知，這樣的問題，他如何告訴鄒淼。他總想一切順其自然，可偏偏逃避著最關鍵的問題。

因為九丫的一句話，余有年將將緩下來的火氣又沖上腦門。忍了這幾日，他覺得已經夠了，隨即竟笑了出來，冷著聲便道：“我告訴你，你今日能坐在這里都是因為鄒淼，便是我不是他，沒有仁慈可被你利用，所以你別在我面前耍小心眼。”

見他惱了，九丫倒不以為然，只道：“話題似乎被你扯遠了。既然你說到，我今日也告訴余大人，鄒淼是對我仁慈，我卻沒有利用他。倒是你，若日后做了對不住他的事，我定不會放過你。”

余有年頓時一笑，“我的事，我自已有數。若說你沒利用他，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自已與他的關系。”

“哦，有何關系？”九丫勾起嘴角，“若有關系，他為何不自個來告訴我？莫不是，有些事不能說吧。余大人看來知道不少事，不如由你告訴阿九吧。”

余有年咬牙，關于鄒淼與眼前的女子，他確是知道。便是當日在醉仙居識破九丫的身份后，鄒淼便將一切告訴了他。那個埋在鄒淼心里十多年的秘密，他答應過為他保守。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冷冷地開口，“倒是有些事，我要提醒姑娘。你如今千方百計躲著某個人，就不怕鬧出什么事兒來，日后后悔都來不及嗎？”

九丫雙眼微瞪，片刻又笑道：“危言聳聽。”

余有年臉色已恢復了平靜，瞟了她一眼，自個出了園子。

因為余有年的話，九丫一夜都不得安眠。次日起來，眼圈黑得不成樣子，她用沾了冷水的帕子捂了好一陣才讓自已看起來精神了些。

在余府的第四日，不如前幾日安穩，自起床后心便跳得厲害了些，她琢磨著大概是因為昨夜休息得不夠好吧。如此便沒有放在心上，然而剛過晌午，卻真就出事了。李府的仆從來請她時，她正在園子里消食，對方只道是楊夫人來訪，急著要見她。

九丫不敢耽擱，跟著人回了李府。見到楊夫人，是在偏廳里，與前次端莊大方的形象不同，此時的她臉上的五官都快皺在了一起。

“阿九，你可回來了。”九丫一進廳，她便拉住了她的手。

九丫鐵定是要嫁入楊府的，所以對她自然是恭敬有禮，“夫人別急，可是有什么事兒？”說著便遞了茶水過去。

楊夫人哪里有手接，開口便直接道：“阿九，昨夜有人夜闖皇宮，被……被打入刑部大牢了，擇日便要定罪，這可是大罪。”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可九丫的心卻跟著楊夫人的聲音顫抖起來，她深吸了口氣，只盼著只是自已多心，“這……與我有何干？”

楊夫人幾乎快哭出來，“昨日繆繆見著桓兒，親耳聽到他說要進宮，可太后并沒打算見他，便以為他會就此作罷，卻沒想到……竟然……昨夜入夜后，便沒見著他人，一定是他。此事昨夜鬧了許久，好多人都聽到了動靜，你沒到市面上走走，所以不知道，現在都已經傳開了。我找過老爺和大公子，可是他們今日，定是被皇上扣在了宮中。”

九丫退了一步，險些撞翻桌上的茶壺，“他……他怎會做這種事？”

楊夫人抹了抹眼角，“他便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從小便不規矩，正因這樣才將他送去會稽。自小由老太爺管著便聽話了許多，可遇到你后便……”

楊夫人的話哽在喉中，九丫卻因為沒說完那半句愧疚萬分。為了自已，他竟然夜闖皇宮，而且還下了牢。正如余有年所說，鬧出事兒來，后悔都來不及。

刑部，從前楊宇桓在此當過侍郎，九丫曾來過一次，但時隔數月，早已物是人非。那時候跟隨楊宇桓的屬官幾乎都調去了別處，與她還算熟悉的主事也在三月前去了江陵任職。然而即使是這樣，她竟然也一頭扎進了刑部。

“官爺通融通融吧。”九丫覺得有銀子便能好辦事，于是將一錠五兩的銀子塞在了刑部一小吏手中。

小吏掂了掂，頓時一笑，望了眼面前這個水靈的少年，問道：“要見誰？”

“楊大人。”九丫答道。

小吏眉頭擰了下，“這牢里可沒什么楊大人李大人的。”

九丫自覺失言，都到了大牢哪兒還有官職呀，于是想了想，便改口道：“昨日夜闖皇官那位。”

小吏正用牙咬著銀子，聽了她這話，對方牙根沒掌握好力度，銀錠子的一角竟然生生地被咬了下來，“那……那可是重罪，你給我再多銀子，我可也不敢。”

說著兩鉈銀子還沾著些唾沫一準送回了她手中，九丫忙又寒了回去，“我……我就看一眼。”

小吏死命搖頭，還將她住外推，“不成不成，你趕緊走。”

可對方越是如此，九丫越是覺得必需得見一面，便又從懷里摸去，此次竟然是一百兩的票子。

誰不愛銀子呀，有時候這可真比腦袋重要。因此最終在九丫的軟磨硬泡下，終于以一百五十兩的價格成交。

“就只看一眼，說幾句話。”小吏一便將人向里帶，一邊叮囑道，“得快點，被人看見我們都得掉腦袋。”

九丫點頭，加快了腳步。片刻后，便在一扇鐵門前停了下來。小吏拉開門上的一扇小窗后，便離開了。她湊過去一看，昏暗的牢房中一人躺在石床上，一動不動，看模樣定是受過重刑了。心里頓時一痛，她忍住淚，喚了一聲，床上的人果真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