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杏剛把朝兒放在床上，見我招手也快步到我身邊，三人圍在我面前，一副緊張謹慎的樣子。

“明日就是滿月宴，咱們都知道，明日必定不太平……如今又被困在這里，且師父他還不知道咱們已經落入敵手……雖然暫時安全，可是師父卻對此沒有準備，我琢磨著，咱們今夜得想辦法通知師父……”我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干動嘴，嗓音如蚊子哼哼。

不過三人離得近，又都看著我的臉我的口型，連蒙帶猜的也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咱們？咱們手無縛雞之力，能闖出去嗎？這里里里外外都是襄陽王的人，怎么通知大人知曉？咱們連驚鴻姐姐現在何處都不知……”綠蘿急的眼眶都微微發紅。

我看了她一眼，垂了垂眸，再抬頭時，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有個辦法，咱們不必闖出去……”

這夜靜得叫人發慌。

廂房里的燈燭早就熄了，可屋里除了朝兒，剩下的人都沒睡。

悉悉索索的一直有輕微的動靜，像是有賊人趁夜摸了進來——我們主仆幾個抹黑動作著，眼睛瞪得如燈籠一般。

昨夜里趕路，她們幾個都沒睡，我也只是在車上迷糊了一會兒，可今夜里，我們一個個精神緊繃，大腦亢奮的絲毫不覺困頓。

“都搬過去了么？”我低聲問道。

黑暗里立時傳來幾聲輕輕的回應，“放好了……”

我們并非要做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事兒，幾個小女子，外加一個襁褓中的嬰孩，我們能做的實在有限，不過是將屋子里的絲綢錦被、棉布緞子等易燃之物，都堆放在桌椅與床榻之間。

碩大的羅漢床就是木質的，桌椅也是原木。一旦有大火，這些東西很容易燒起來。

我叫綠蘿先翻窗出去，又叫田杏抱著朝兒，也離開屋子。

她們都在窗外站穩了，我與玲瓏才將屋子里的燈油潑在床上，桌上，蠟燭也放在床榻之上。

按說，我不是第一次放火……曾經師父叫驚鴻把火油淋在人的身上，他拿著我的手，把火把投擲在活人身上……那情形還歷歷在目。放火燒活人，可比燒房子，刺激多了……但我竟覺得自己此時，比當初那時候還要緊張，手腳都是冰涼一片。

“夫人，您也出去，婢子來……”玲瓏低聲說道。

“都出去，這火一燒起來，你根本出不去！”我拉住她。

強令她翻窗出去，又在游廊外頭找了一叢隱蔽的九秋香后頭，叫綠蘿田杏抱著朝兒藏好了，我藏匿在窗戶近旁，向玲瓏打手勢，叫她放火。

可左等右等……不知是因為緊張，所以顯得等待的時光特別漫長，還是這丫頭確實磨蹭了太久。

我只覺等的黃花菜都要涼了，卻仍舊沒有看見她把火放起來……

我著實急的不能更急……如今這時辰是人最困的時候，若是再磨蹭下去，人的困勁過去了，睡的早的也睡飽了，他們豈能叫火著大了嗎？我躡手躡腳上前，來到窗邊，玲瓏還在窗戶底下蹲著，手里攥著打火石，急的一腦門一身的汗，卻還沒有將火鐮打著。

我伸手拿過她手中火石，這才發現她手心濕漉漉的都是汗，火石也被她攥的盡都濕了。

難怪這么半天都打不起火來……

“你去躲遠些。”我趴在她耳朵上說道。

她忙不迭的搖頭，撥浪鼓似得。

我頓時一肚子火氣，與她咬耳朵，“你是想破壞我的謀劃是不是？你根本不想給師父送信是不是？”

玲瓏委屈的快哭了，我聽得她悄悄的吸了吸鼻子。

我強耐住性子，“快去，誰放火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火一定要在現在著起來，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玲瓏這才磨磨蹭蹭的退遠了些，我怕等會兒火燒起來，她再慌忙逃走，露了蹤跡，對她擺手，叫她再遠些……等她找到了躲藏的位置，把自己藏好了，我才拿出另外兩塊打火石，猛地一撞，火星子濺在火鐮上，火鐮立時刺啦一聲響，明了瞬間又暗下去。只有點點火星在火鐮上燒著，未曾熄滅。

我深吸一口氣，心撲通撲通快跳到胸腔外頭了，左右看了一眼，黑漆漆安靜的后半夜，連夜鳥都歇了，蟲鳴鳥語都不聞，人真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我猛地揚起手臂，嗖的把那火鐮子投入屋內。

出來時我專門觀察了，我這個力度應該恰能把火鐮子投到那錦被之上。

我蹲在窗戶底下又等了一陣子，火光還沒竄起來，但隱隱約約已經能嗅見絲織品被燒著的焦糊味兒了。

我貓著腰，壓低了身子悄悄后撤，火勢一大，離得太近必然會被波及。

我順著游廊外，悄悄退到了那一叢茂密的九秋香后頭。

田杏忙把朝兒往我懷里塞，我心下一驚，不知她這是怎么了，卻忽聽懷中襁褓里傳出“咯咯”一聲笑。

頓時把我嚇得，差點跪了……這孩子皮的！我趕緊攬他入懷，叫這么大點兒的娃保持安靜的法子只有一種——堵住他的嘴。

于是我席地而坐，撩開衣襟，把他的糧倉送入他口中。

遠處依稀的燈籠之光，叫我看見他竟是睜著眼瞧我的，他也不知是何時醒了，能捱到現在沒有大哭大叫……真是叫人慶幸！

朝兒含住他的“糧食”，大口大口吮吸之時，騰地——像是瞬息之間，火光沖天，整個院落都被紅光照亮了！

原來從點點星火，到如火龍一般勢不可擋，只要一眨眼的功夫，速度之快，火勢之大，連我們幾個都始料不及。

火燒起來的速度太快，待院子里有人發現大火，驚叫著叫人救火之時，已經有大半的房舍都被火吞噬了。

我們躲在這密集的灌木叢里，九秋香的枝葉將我們擋得嚴嚴實實，卻還是感覺到有熱浪灼面。

我把朝兒又往懷里護緊了些，惟恐那熱浪及火光驚嚇了他。

他埋頭在我胸前，吃的專注，不受影響。反倒是幾個丫鬟，驚得臉色緊繃，都往我身邊靠了又靠，慘白的小臉兒也被火光渲染成了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