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從窗邊拉回他懷中，他一個男人，卻頗有耐心的幫我穿戴好那繁復的嫁衣，嫁衣已經熏干，卻絲毫不顯舊，一點水印也看不出，依舊嶄新華彩照人。

他又從袖袋里取出一方大紅的綢緞。

我凝眸一看，“咦，這不是我那鴛鴦蓋頭嗎？”

師父抬手把蓋頭重新蓋在了我頭上，紅彤彤的顏色，阻隔了我的視線。

“怎么，反悔了？”師父低聲說道，“馬上進了我樓府的門，就是我的人了，由不得你反悔�！�

我抬手掀起蓋頭，朝馬車窗看了一眼，什么都沒瞧見，我心里卻是一跳，“師父是說……婚禮繼續嗎？”

“為何不能繼續？”他握了握我的手，“委屈你了。”

說完，他縱身下了馬車。

外頭亂哄哄的場面立時間安靜下來。

“這邊這邊！”這是福全夫人的聲音。

“小姐，婢子來扶您�！边@是綠蘿和玲瓏的聲音。

我的蓋頭已經蓋好，沉甸甸的鳳冠頂在我頭上，蓋頭上的流蘇纓絡隨著我的動作搖搖擺擺。

兩個丫鬟手腳麻利的上了馬車，扶我下去。

我雖沒瞧見她二人的臉色如何，但聽她們的聲音還穩穩當當的，心頭立時安定了不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小姐……慢著些�！本G蘿的聲音帶著濃濃鼻音，聽起來甕聲甕氣的，像是哭過了。

“小姐您安心，婢子們都好端端的，您可有哪里不適？”玲瓏細聲在我耳邊問道。

我搖搖頭，流蘇晃蕩的歡快。

“我沒事�！�

“那您再堅持一陣子，送入洞房，禮就成了！”玲瓏攥了攥我的手，像是給我鼓勁兒。

我點點頭，順著她們的力道下了馬車。

那八抬大轎就停在馬車近旁，我被扶進轎子里，不知轎夫是不是都換了人，我瞧不見臉，只看見他們的鞋子從當初的布鞋，如今都換了金吾衛的高筒靴。

“吉時還沒誤，來來，都精神點兒！”福全夫人吆喝道，“起轎嘍！”

轎子一晃，我跟著心神都是一晃。

這晃晃蕩蕩，恍恍惚惚的，像是過了兩輩子……江上的腥風血雨，好似只是我的一場夢境，而如今，我又坐在了這喜慶的轎子里，又要高高興興的嫁人了……那些在今日枉死的冤魂，似乎從來沒有在這世間走一遭似得。

我長長的吐了口氣，用力按住自己的心口，閉目勸慰自己……我不曾做錯什么，不必把那些人的死，都怪在自己身上，我這一路走的雖不算穩健，卻也從不曾損人利己……老天也不能怪我。

一路默念，直到轎子停在了樓府門前。

“射轎簾——”

噗噗噗——三箭打在了轎簾上。

若是沒有今日的那一番混亂，或許這會兒我還會緊張。

可是更緊張的事情——乃至于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如今我真可謂“心如止水”了，這一點兒動靜哪里能叫我緊張？

過門檻，跨火盆……太稀松平常了。賓客們的嬉笑，議論，嚶嚶嗡嗡的人聲……這算得了什么呢？與生死相比，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難怪師父他總是平靜如水，他經歷過的事情太多，在我看來了不得的事兒，在他眼里，只怕也是稀松平常吧？

我的心思依舊落在那江面之上，還未收回來，婚事之上的禮節等等到叫我覺得麻木。

我被福全夫人扶著，一拜天地，二拜皇恩浩蕩，三來夫妻對拜……禮成，送入洞房……

叫好恭喜之聲，幾乎要把樓府高闊的房頂都給掀翻了——原來我期待良久，緊張忐忑良久的婚事，真正經歷的時候，也不過如此，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驚心動魄”��？

亦或者說，在來的路上，太過于驚心動魄了，如今我已不知忐忑為何物。

“送入洞房——”福全夫人一路攙扶著我，一路都有恭賀之聲，還有些年輕人跟著要來鬧洞房的。

我除了眼前的一片紅色，什么都瞧不見，只聽得腳步聲甚多。

婚房設在正院正房，這里我是極為熟稔的，今日一路走來，卻覺得連腳下的地都透著股陌生感。到處都鋪了厚厚的地毯，地毯兩遍也裝飾了各色的鮮花。

就連屋子里的那股凝久不散的松木清香，今日都被花香給沖散了。

“挑起蓋頭來看看，新娘子是不是像傳說中那么美！”“看看，看看！”“人家早看過了……”“今日再看可不一樣……”

我以為師父面前，沒有人敢放肆，沒曾想，到底是喜慶之日，大喜的事兒，旁人也知師父不會在今日計較什么，年輕人的膽子頗大，接二連三的起哄。

“得先敬酒，回來才能掀蓋頭……”福全夫人低聲提醒。

“那豈不是得叫新娘子一直等著？”“我們丞相大人哪里舍得？”“舍不得！舍不得！”

一柄稱桿，不知被誰塞進了師父手里，嗤嗤的笑聲屋里屋外連成一片。

我坐的筆直，連頭都不敢低……這會兒倒不是因為緊張，而是鳳冠太重！這一路奔波逃命，我把鳳冠的沉重，和肚子的饑餓都給忘了……可它們并未消失，這會兒已經卷土重來，我饑腸轆轆，且脖子都要被壓斷了。直在心里嘀咕，“師父你倒是快些呀……快些！”

師父終于舉起那秤桿，輕輕挑起我面前的紅綢。

起哄聲四起……

“新娘子美不美？”福全夫人高聲問道。

師父唰的把蓋頭完全挑起，“美！”他語氣沉沉，說的格外鄭重。

“可還稱心？”

“稱心如意！”師父終于笑了。

他端過兩杯酒，塞入我手中，“瑾瑜，這一日，我已等了太久，太久……”

他說的太鄭重，到把我給說愣了。

是我等了太久太久吧？他以前可沒打算娶我來著！

他不待我反應過來，便主動繞過我的手臂，把酒盅放在了唇邊。

我心頭一緊，我也要喝酒？合巹酒不喝不妥……可我肚子里還揣著個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