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嘲的笑了笑，眼眶酸酸的，不由自主咬緊了下嘴唇，我沒覺得疼，嘴里卻溢出了一股血腥味兒。

外頭真刀真劍相爭的那兩人……不論誰勝誰負，我心里都難過至極。

元奚功夫了得……師父他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兒，他敢只身率先上船，必是有把握吧……所以，結果究竟會如何？

吱呀一聲。

我猛地抬頭，防備的護著自己的肚子，踉蹌后退。

船艙的門被人推開了，天光太濃烈，船艙里太暗，我竟看不清站在船艙門口，那恍如渡了一層金的身影究竟是誰。

“瑾瑜，沒事了，出來吧。”他沉穩的聲音，猶如我們不是在剛剛經歷了生死戰亂的船上，而是在府上，在安安穩穩的家中。

我的心猛地一沉，“元奚他……”

他沖我招了招手，我閉上嘴，腳步虛浮的往外走。

在我大婚之日，元奚劫走了我，破壞我的婚事，讓我與師父都至于險境，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于情于理，我都不該再去關心他的生死。他若還活著，那是他僥幸。他若是死了，也是活該。

這道理我是明白的，可心里總有點兒難易平復，泛著苦楚痛惜。

我終于走到師父身邊，他抬手握住我的手。

他手掌溫熱干燥，更襯得我手冰涼冰涼。

“害怕了么？”他垂眸低聲問我。

我倉惶的點了點頭，與他并肩走出船艙之時，我朝甲板上瞟了一眼。一片鮮紅，肆意流淌……那是血么？還有橫七豎八倒在甲板上的人。

甲板的另一邊，跪了許多人，他們身邊有朝廷兵丁拿刀圍著。

船帆已經收了起來，船正朝岸邊靠攏。

我往江上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原本碧澈的江水，此時也變成了滾滾紅流，江水是不斷流動的，可一時竟沒有沖淡江面之上的血紅之色，江面上的浮尸，甚至比甲板上的橫尸還多……

這真的是一眨眼的事兒嗎？

那些尸首，在不久之前，還站在我身邊不遠，還活生生的呼吸著，行動著……

原來生命是如此如此之脆弱，即便世間有高超的醫術，卻也不能挽回那一個個鮮活年輕的生命。

我心里驟然懼怕起來，害怕的腳底生寒。

“師父，我害怕！”我急聲說。

他伸手攬我在懷，另一只手蓋在我眼上，“不看了。”

“師父，”我兩只手拔開他覆在我臉上的手，目光灼灼的盯著他的臉，“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死人，害怕戰亂，害怕流血……一旦打仗，人命就如草芥一般，他們、他們在不久之前，還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啊……師父，不要打仗，不要戰亂，好不好？”

我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眶里沖出來，此時此刻我真的感覺到的一股濃濃的無力感。

戰亂之下，任憑你有多大本事，卻依舊是草芥……

師父撫了撫我的頭，“許多事情，不是我們說……”

“可我們也該盡力避免戰亂，是不是？你是國師啊，是丞相啊，如果你一力避免的話，朝廷會少許多戰爭的，對不對？”我抓著他的衣袖，連自己都覺的這話說的實在是天真，可我就是想要他一個承諾。承諾他不會故意掀起戰亂……

曾經我聽聞來的消息，聽聞他來到魏國就是要報復的話……不由脊背生寒，并非我不信任他，我真的是怕極了。

“襄陽王逃了。”師父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卻轉而說道。

我愣了一下，他則望著江面漠然不語。

這里不是碼頭，大船無法靠岸，我們乘了小船登岸，等了不多時便有馬車前來接了。

師父扶著我的手，叫我蹬車，我的手一直攏在他掌心，卻還是捂不熱。

馬車車廂不甚寬大，但好在柔軟舒服。且車上還有熏籠，師父幫我脫了嫁衣，搭在熏籠之上，又叫人取來了里衣，幫我換上。

待換上了干燥舒適的里衣，我窩在柔軟的枕囊里，不由自主抬手落在肚子上，眉心微蹙。

師父觀察細致入微，立即翻過我的手掌，落指在我脈門上。

“我沒事……”我愣了一下后，低聲安慰他。

他垂眸輕吐了一口氣，“受了驚，過了今日就好了，在家里安心養胎。還有，阮夫人今晨已經到了。”

嗯？

我錯愕抬頭，遲疑的看著他，他抿唇笑了笑，雖然笑容不大，卻也猶如一道光，給我驚慌失措的心一絲暖意，“她在等著看你，嫁為人婦。”

我也跟著他笑起來，低頭把臉埋在他胸前，我心里是高興的……這是今日一番兵荒馬亂之后，最好、最值得高興的一件事了吧，不知為何，我的眼淚卻打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平城出了那么大的亂子，我以為這會兒已經全城戒嚴了。

至少樓府的親朋定然已經散了，那些王公貴胄最是怕死，一點兒動靜都能讓他們如臨大敵，避回自己家里。

反正不論是如何寥落的情形……今日我與師父的大婚，是無法完美收場了，日后就算不會淪為平城笑談，也免不了成為我心頭憾事。

唉，人生嘛，總會有那么些個遺憾的，非人力可以避免。

我知道師父已經盡力了，沒有什么可抱怨的就是了……至于破壞這一切的元奚，他也是個可憐人，我不怪他了。

馬車走東城門又進了京都，一路都十分平順安靜，可不久馬車外頭就喧鬧起來，像是有不少人微聚在外頭，把路都給堵了。

我心頭大駭……莫非事情還沒結束？不應該啊，師父說，元奚逃了……他多半是遁江而走了吧？不能這么快就又集結了人馬，再次闖入京都吧？

不不，絕不可能，那京都的兵馬防衛也可以以死謝罪了！豈能兩次都不防備的將人放進來嗎？一次可以說是大意，接連兩次也太蠢了吧？

車窗簾子被我掀開了一角，外頭卻并非鬧事的人群，反而是衣香鬢影，來往皆是富貴之人。

“這是……”我遲疑的想要把車窗簾子掀開的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