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大將上前阻止,“確是乙渾,已經確認過了,仵作馬上就來……”
“放手。”師父冷聲說道。
兩位大將彼此對視一眼,有些為難。
師父隱約有些動氣,他脊背繃的緊,似乎要動手。
“讓開,讓開!此事自然得國師大人親自過目了方能向上匯報。”門外又來一位將軍。
我對武將不甚熟悉,但屋里的兩位將軍立時就退了一步,躬身而立。
師父半蹲下來,伸手唰的掀開白布。
盡管我心情復雜,期盼、忐忑、僥幸、擔憂……難以描述,但似乎是本能的,我伸長了脖子去看。
乙渾的臉,我太熟悉這張臉了!
即便是他現在臉孔之上連一點血色也無,頹然灰敗,死氣沉沉。但不影響我對他刻骨銘心的恨惡。
“乙渾……”我咬牙切齒,抬腳就想往里邁步。
“別過來。”師父沒回頭,卻是伸手制止我。
他腦門兒后面長的有眼睛嗎?他怎么知道我要進去了?
我歪著腦袋還沒問,卻見師父猛地拽開乙渾胸口滿是血污的衣襟。
“國師大人!”門內的將軍忙說,“是流矢,箭矢射中胸口,傷及心脈。身上還有多處劍傷刀傷,致死的應該是胸口的箭,或是流血過多……”
“我是大夫。”師父淡淡的回了一句,那將領趕緊閉嘴,表情還有些悻悻的。
師父仔細檢查了乙渾胸前的劍傷,他帶著銀面具,看不到表情,郁郁深深的眼眸里也無法窺見他的情緒。
他在門外凈了手,就帶我離開,期間一言未發。
離了廳堂門口,我才小聲問他,“師父,究竟是乙渾么?真的是他?他真的死了?”
翻來覆去的,其實我問的只有一個意思。
師父卻未置一詞,不點頭,也不搖頭。
乙渾已死的消息傳開,那些零星的反抗也一瞬間失去了靈魂和意義。整個乙渾府上空都是頹然死氣。
我眼見師父要帶我離府,忙停下腳步,抓住他的衣袖,“師父,我不走!”
他回眸看我。
我有些急,跺腳道,“你忘了我求你帶我來的原因了?我可不是為了看乙渾死沒死才來的!”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有疼惜,還有……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心覺不好,不安在一點點放大。
他卻忽然點了頭,“我帶你找找,女眷都被看管起來了,你可以親自看看。”
我忙點頭,隨著他四處查看。
乙渾還真是“寶刀不老”,單是貌美如花的小妾,竟有十八房之多。沒有名分的通房美姬,更是數不勝數。
在府上有幾分臉面的側房此時都是一臉的視死如歸,只能同富貴,沒想過要共患難的女人們,則嚶嚶哭個不停,叫人聽了心煩。
我耐下性子,不厭其煩一個個看過去,一張張臉仔細分辨。
“沒有……”我搖頭,繼續看,還是沒有、沒有……根本就沒有我阿娘的影子。
或許十年的時間,我阿娘已經變了樣子?我認不出她,她也認不出我了?
“別急,我會叫人留意,她們的名字都已經記錄在冊,每個人的來歷,年紀,祖籍……一切的信息都會進一步的查清楚,若有疑點,我會告訴你。”師父安撫的握了握我的手。
我點點頭,不想叫他擔心我。
但我還是相信,即便容貌會改變,母女之間的感應也不會隨著時間而逝去,這里頭沒有我的阿娘,絕對沒有。
他要帶我登車時,我終于說出最不想說的那句話,“已經死了的人里,也該有女眷吧?我能去看看尸首嗎?”
師父脊背一僵,頗為不忍心的看著我,“瑾瑜……”
“我想看看,為了以后不牽腸掛肚,倒頭來卻是一場空……那還不如現在就確認了,早些死了心好。”我見他嘴唇抿成一條線,似是不喜歡我這說法,我立即從善如流道,“換一種說法,就是長痛不如短痛嘛。”
師父這才無奈的領了我去集中停放尸體的院子。
據聞,這些已經死去的人,有些能被安葬了,但更多的就是被拉去亂葬崗,往深坑里一丟,就不管不顧了。
究竟是要被山中的豺狼野狗吞吃,還是要腐爛生蛆……全憑運氣。
我逼出眼里的水汽,告訴自己,也許他們里頭許多人都死有余辜,用不著我在這兒爛好心,為他們扼腕……我只消好好看看,有沒有肖似我阿娘的女子,若有……好生安葬了就是。
可一張張沒有血色,或猙獰可怖,或平靜絕望,或驚駭扭曲的臉看過去……并沒有一張臉足矣叫我駐足回顧。
“沒有……”我連連搖頭,不知怎的,竟長松了一口氣,與剛才活人里沒找到阿娘的心情截然不同,“沒有啊,先回吧。”
師父點點頭,攜我上了馬車。
回到家里,他硬要帶我去泡湯沐浴,說是除晦氣。
我以為師父不信這些,他卻一本正經,認真得很。還親自給我洗頭、沐浴,親自用皂豆,把我從頭到腳,連腳趾縫里都洗的干干凈凈……
他這樣出塵不染的仙人……竟然屈尊給我洗腳。驚得我一頭栽進浴池里,差點灌了幾口洗澡水。
幸得師父眼疾手快,一把攬著我的腰把我抱出水面,“你日后月份越來越大了,我不能替你承受懷胎之辛苦,只好盡我所能,多照顧你一些。”
我怔怔的看著他,難易相信這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在我眼里心里,他是做大事的人,不會注意這種細節,畢竟照顧我飲食起居的有細心穩妥的丫鬟。
“在我這兒,丫鬟伺候你,與我親自照顧,還是有區別的。”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低聲說道。
不知是浴池里水汽太過氤氳,還是這里的回聲格外環繞立體,他低沉的聲音,竟比平日里還要好聽,只縈繞在我心頭,久久不絕。
“師父……阿娘的事情,我先前瞞著你,是我不對。我什么都不該瞞著你……無論發生什么,你總是站在我這邊,總是為我考慮,可我還是懷疑你,防備你……”我趴在他光潔的肩頭,嗚嗚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