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我伸手問他要橘子。
“吃了幾個了?”他說著去看一旁果盤里的橘子皮。
“只吃了三個,你手里的才是第三個。”我伸手愈奪橘子。
他抬手把橘子舉得高高的,他個子高,胳膊長。我攀在他肩頭,跟個猴子一樣,卻沒有猴子那么靈活,全然夠不著他的手。
“明明已經五個橘子皮了,橘生淮南,性熱亦生燥熱,不宜多食。你的醫書背哪兒去了?”他語氣沉沉的,像是板著臉訓斥我。
可我分明從他眼角嘴角看到微微上揚的弧度。
我垂眸想了想,也不去夠那橘子了,反而拉著他的手爬進他懷里。
他原是挨著我坐在軟榻上的。
我這么往他懷里一鉆,他立即往后坐了許多,張開雙臂,護著小雞仔似得,惟恐我從他懷里摔下去。
他想抱我,卻有些不敢抱,“你……你慢點!”
我雖心計不如他,但觀察力并不差。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緊張,并非假裝。
“才剛一個月,按我的月信算,也就一個月而已。若是按脈象,還不足一個月。小著呢!”我撫著肚子說。
“正因小,才更矜貴。頭三個月胎還沒有坐穩……”他摟著我,哄孩子一般說道。
我挑眉故意曲解,“你的意思是,日后長大了,就不矜貴了?你就不在意他了?”
師父擰眉,欲辯又生生忍住。
他正像下棋那會兒一般,事事處處忍讓著我。
“我已經想好了。”我揮揮手,叫幾個丫鬟都退下。
屋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他抬手摘了銀面具。他茶褐色的眼眸立時變作了湖水一般碧澈的顏色,看得我心醉。
“想好什么?”
我望著他的眼睛,呆了呆才繼續道,“我要把他生下來,不論你給不給我名分。”
說前一句時,他眸中躥火。可是聽我慢吞吞說了后一句,他一時怔住,沉默良久。他抱我的雙臂小心翼翼的緊了緊,“瑾瑜……”
我知他性情,他是好做不好多說的人,叫他信誓旦旦的說情話……他更愿意用行動證明。
“我不求你八抬大轎,也不要十里聘禮了,”我勾著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想讓你給我和孩子一個安穩、安全的生活,可以嗎?”
他直直的看著我,純澈的眼睛里,竟蒙上了一層水汽。
他眼圈微紅,呼吸也稍微有些用力,“這是我的責任。”
“嗯,”我點頭沖他笑,“你不會,絕對不會故意陷我和孩子與危難之中,對么?”
他微微一愣,看我的目光略顯遲疑,“瑾瑜,你想說什么?”
“我只是有點害怕,”我縮在他懷里,長嘆一聲,不叫他看我的眼睛,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我總覺得,你似乎是在圖謀危險的事情。我害怕因為你想做的事,會讓旁人對我們的孩子不利。我很傻的,也沒有什么本事,我怕我自己保護不好這個孩子。他可是我們第一個孩子呢……”
他聞言輕笑起來,埋首在我頸間,親吻我的脖子,還往我脖子里呵氣。
“能聽見你說自己傻,還真是意外。你不是一向不服輸的么?”
“對呀,就是這樣的性子才傻呢。我本就是個易惹禍的性子,能依靠的只有你呀。現在不僅我要依靠你,孩子更要依靠你,所以……你不要做危險的事情,好不好?”我仰臉看著他,努力瞪眼,想要逼出些“孱弱”的眼淚來。
他卻忽而伸手蓋住我的眼睛,低聲在我耳畔說,“瑾瑜,別這樣看著我……我怕自己受不了……”
受不了啥?他都沒看出來我的切切懇求嗎?
都將要有娃,將要當爹的人了,就不能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嗎?一定要攪合成亂世,一定要讓魏國沒有寧日才可以甘心嗎?
我胸腔里氣血翻涌,恨不得撕破偽裝厲聲質問他,究竟是要我和孩子,還是要向魏國報仇?
深呼吸了幾次,我才堪堪忍住……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否則只會適得其反,我暗暗的告誡自己。
關于“危險的事”,師父明顯不愿多談。
我也只好不再深究。
他陪我用了晚膳,我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他一再叮囑,我夾到碗里的菜他也會一一細看。
見我吃涼的稍多,便叫人把那菜撤去,不許我再吃了。
誰說孕婦就是享福的?連口腹之欲都不能滿足,還談何享福?
不但口腹之欲無法滿足,許多欲望都不行……比如夜里,他挨著我躺在被窩里。
他身子暖和,我不由自主的喜歡貼近他睡。
可我還沒怎么翻騰呢,他就摁著我不許我亂動,“瑾瑜!”
他聲音低沉暗啞,帶著幾分血氣。
我不是未經事的小女孩兒,立時明白過來。我低笑一聲,翻身給他個后背。
他摟我在懷,身體卻繃的緊緊的,好似一張繃緊的弓。
我感覺到他僵硬的身體,不由心軟,“要不你去睡軟榻?或是去書房睡?”
“不用,我守著你,免得……免得你睡不著。”他低聲說,“睡吧。”
他是想說免得我夜里害怕吧?
我確實有些怕,白日里已經覺得自己可以面對的事情,夜里恐懼感卻卷土重來。
若不是有他溫熱的胸膛,一直緊緊的貼著我的脊背,我這會兒估摸連閉眼都不敢……我害怕自己一閉上眼睛,就是香雪姑娘吐著長舌頭,絳紫著臉,朝我撲來的畫面。
一連幾日過去。
我一直都住在師父的院子里,連院門都沒出過。更不曾回過我的院子。
我還是忘不了香雪掛在樹上,隨風晃蕩的情形。
可這幾日,國師府上卻風平浪靜,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幾日里,連一句關于香雪姑娘自縊的議論都不聞。
師父仍舊早出晚歸,司禮監似乎在為公主大婚做最后的準備,一年也到了尾聲,正是朝廷最繁忙的時候。
京都的天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廣闊的天空都透著一絲緊張,似乎年尾,有許多大事要發生。
兩位剛剛封王的皇子,似乎都在蓄勢待發,只等著那最后最適合的關頭。
我“安心”的在雕梁畫棟的回廊里踱步。
因養胎之故,我一直沒能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