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出宮被攔,擔心是宮里出了什么事,所以過來看看父皇。”六皇子躬身說道。
我心里一團亂麻,連他落在我身上的視線,都無暇顧及了……
圣上張了張嘴,似乎對著自己的兒子,還有些不好開口。我卻等不及,忙從地上爬起來,快步到六皇子身邊,恭敬的福身行禮,“求六皇子也幫忙尋找我師父吧……”
六皇子微微一愣,左右看去,“國師,不見了?”
我眼里含著淚,鼻頭酸酸的,這事兒拜托他,也不知對是不對……他和國師幾次沖突來著……
“乙渾要害我師父,今晚我師父本就身體不適……怕不是他的對手。且乙渾膽大,竟敢在宮……”
“瑾瑜!”圣上低喝一聲,喝止我未說完的話。
我回頭看圣上,見他面色尷尬難看。哦,男人好面子,圣上也不例外,對他們來說威嚴臉面,比命還重要吧?
我閉上了嘴,深深望向六皇子。
他身上有酒氣,眼神卻十分清明,臉上也帶出了了然之色。看來,他是明白了。
他忽而靠近我一步,在我倒退之前,他壓低聲音問,“若是我幫你找到他,且還救了他,你拿什么報答我?嗯?”
我呼吸猛然一滯……這人!怎么這樣!忙還沒幫呢,就先談報答,真的合適么?我急的火燒眉毛了,他還一臉悠閑……果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啊!
“元奚……求你!”我諾諾的蠕動著嘴唇,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說。
元奚是他名諱,但他自己以前叫我這么喊他的,這可不能算是我不敬……
我側臉看他,只見他臉面一僵,眼神都在顫,“你再喊一遍。”
沒完沒了了還!
“元奚,求你了。”我是容易服軟的人,更何況性命攸關。
他深吸一口氣,“等我!”
六皇子鄭重看我一眼,轉身闊步而去。
他那眼神,那鄭重的語氣代表了什么……我根本沒功夫去想,心里正亂糟糟的,貓抓著一般。
圣上長嘆一聲,沖大太監吩咐道,“叮囑元奚,不要聲張,悄悄找人。”
“圣上!”我心里有一股子邪火,不吐不快,“乙渾欺君霸主!他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圣上乃是九五之尊,旁人忍讓他也就罷了!您是天子啊!您為什么也要忍讓他呢?他為何敢如此的目中無人?為什么橫行平城,橫霸朝野?難道就和圣上您的忍氣吞聲,處處忍讓無關嗎?”
話未說完,我知道我項上人頭已經不結實了……噗通,我跪了下來。
“若說乙渾是奸佞,那也是圣上您一手縱容出來的奸佞!若說他禍亂朝綱,敗壞朝廷,那也是圣上您一手造就……”
“阮小姐!”大太監臉上已經沒有人色,他顫聲喝道。
我側臉看了看他,見他盯著我的眼睛里,有不忍,有惋惜,也有那么一抹抹的贊賞……
這么大膽的話,我也沒想到能從怯懦的我口中說出來。我是多么膽小的人吶,可此時此刻,我覺得再不諫忠言,我枉為人子,妄為臣民了。
半晌,殿中安安靜靜,不聞一點兒聲音。
只聽得漏壺里的水,滴答、滴答……
是殺是剮,給我句痛快話,也比讓我在沉默中倍受煎熬的好。師父萬一真遭遇了不測,我們也好在黃泉路上有個伴兒了……
我琢磨著,偷偷打量圣上的臉色。
哪知他正在看我,這么一抬頭,我就撞在他的視線里。
“你以為朕為什么裝糊涂?為什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圣上冷笑一聲,臉上是一種無人能理解的孤寂無奈,卻并沒有殺機。
這叫我膽子又瘋長起來,“為什么?”
“他年輕時候,就隨先皇征戰,在朕坐穩皇位之前,他已經手握重兵了。朕當初設想的很好,先借他的勢力,坐穩皇位,穩定朝綱,之后再慢慢收回他手中權力……可不料……借來的東西,卻還是要還的。他手里的權利越來越大,他心底的欲望也越來越強……”
大殿之中,靜的讓人心驚,只有圣上并不高亢的嗓音,反復回蕩。
“朕不知道他的野心嗎?”他搖了搖頭,“朕坐的高,看的比誰都清楚。他現在還未必逼急,他還有一絲顧忌,不愿被史書冠以亂臣賊子的罵名,不愿遺臭萬年。可朕若是把他逼急了……他狗急跳墻,索性連罵名也不顧了……”
我皺起眉頭,“那他就黃袍加身,自己來當這個皇帝了!”
“呵!”圣上冷笑一聲,“朕未必會輸!朕也并非舍不得這個皇位!他雖有重兵,但未必人人都愿意跟著他做亂臣賊子!怎么瑾瑜覺得他一定能贏嗎?”
我微微一愣。
“逼宮奪權是那么容易的事兒?”圣上嘲諷的看著我。
我搖搖頭,是了,我又天真了,史書我讀的不多,卻也知道,謀反說起來容易真做成卻很難。
“朕不是怕輸,是怕一旦內亂,國無寧日,民不聊生……打仗打的是什么?是錢,是兵吏的命!這錢,這命,都是出自百姓啊!朕是他們的君王,是他們的主宰,朕怎么能因為自己,把他們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圣上緩緩說著,聲音不洪亮,卻振聾發聵。
我眼界太小了,從來都沒有這么想過。
我看到的只有私仇,只有一兩個人的性命,他看到的卻是天下人的性命,整個國家的太平安寧……
我俯首在地,第一次這樣真心實意的叩拜,“是小女愚鈍了……”
倘若內亂,如今繁華安寧的平城,立時就會雞犬不寧民不聊生……倘若君臣開戰,拉開架勢打仗,那整個太平的魏國都會變成屠戮場,血腥、殺戮、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我眼淚滾滾而下,這次是為自己的無知,天真……
“父皇!”身后猛地有聲音傳來,我立即拿袖子抹了把眼,回頭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