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公主自然是為了叫圣上開心，我姨母也能體諒公主的一片美意。可是她竟……她竟叫她的表姐去領舞！這不是又叫楊家人在圣上面前露臉嗎？”郭碧玉搬出她姨母，當今的皇后娘娘。

西城公主瞇了瞇眼睛，沒有多言，卻是側臉往畫舫上看了一眼。

落在最后頭的太子殿下，此時緩緩步出船艙，踩上甲板。

郭碧玉臉上的表情霎時間，精彩至極。震驚、錯愕、狂喜、狂怒、后悔……眨眼之間，她臉色變了變。

原本一襲大紅騎裝，格外颯爽的她，此時卻嬌羞的揪著自己的手指頭，“太子哥哥……”

太子面無表情的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郭碧玉，“楊家人怎么了？父皇未曾說什么，不過是賞了楊家小姑娘一些小玩意兒罷了。母后也未曾說什么，留了幾個舞姬在宮里也罷了。怎么你倒如此憤憤不平，借著母后的名頭，在這里大耍威風？說起來，倒好似是我母親縱著你這般？”

太子的語氣有些嚴厲。

郭碧玉咬著下唇，泫然欲泣，表情委屈。

“不……不是的，皇后娘娘沒有縱容小女，是小女自己任性胡鬧……”郭碧玉態度立時陡轉。

太子斜了她一眼。

她乖乖的轉過身來，向我道歉，“阮小姐溫柔賢淑，秀外慧中，雅人雅量，懇請阮小姐原諒小女不懂事，沖動莽撞……小女這廂給你賠不是了。”

驕傲如鳳凰一般的郭碧玉，竟然朝落湯雞的我恭敬福身……太子殿下的魅力真是大。

我不拿喬，連連擺手，“罷了罷了，水不深，奈何我腳笨，這才淹了水……”

噗嗤——西城公主沒忍住，竟笑出聲來。

甲板上的太子也有些忍俊不禁，“阮小姐都原諒你了，我也不怪你了，回家好好反省吾身，修身養性吧。”

郭碧玉撅著嘴，牽著馬，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走了。

眾人見我一身濕噠噠的衣裳，還啪嗒啪嗒的往下滴著水。

六皇子叫人拿了他的風氅就往我這兒來，我心頭一緊，哪知國師動作更快，一把抱起我，又回到了船上，“我先送她回去。”

“小女也隨表妹回去！”如意表姐立即跟了進來。

這下沒得玩兒了，太子也回了畫舫，公主倒是無甚表情，也不見遺憾。唯有六皇子黑著臉，鼻子不鼻子，眼不是眼的斜愣著我。

畫舫回到我們登船的地方，馬車一直候在岸邊，車上備有干凈的衣物，宮婢們拿來畫舫，叫我換好了才下船。

哪知剛剛還停著許多輛馬車的岸邊，一會兒功夫，只剩下三四輛車架了。

“太子他們已經離開了，今日是我招待不周，瑾瑜見諒。”公主抬手落在我肩頭。

這話太客氣了，我忙道不敢。

公主硬拖著我上了她的車架，說要好好補償我，表姐只好獨自去了后頭的車架上。

我琢磨著，公主是要補償我財物呢？還是給我開個什么便利？

公主卻是不緊不慢的開口說，“你知道郭碧玉為什么要推你落水么？”

“呃……她說，是因為她討厭我？”

“她是討厭你，但起因是你的母親。當年你母親尚在閨中，被人激得蒙著面與花魁比舞。哪知當時圣上微服就在看席之上。她一舞轟動平城，圣上也為之傾心，一眼難忘。”公主低聲說，“宮里傳出了風聲，說圣上欲用皇后之禮，接她入宮，冊封夫人。許是謠傳吧，卻是激怒了馮皇后。馮皇后欲叫人暗殺楊氏，楊家深感大禍臨頭。恰你母親不慎落水，又為你父親所救。”

我瞪大眼睛看著公主，看著她嘴一張一合，我仿佛在聽說書，聽戲文一般。

這是我娘的故事嗎？怎的從來沒有人跟我講過？

“楊家便以救命之恩，落水時有肌膚之親……一些可笑的理由，迅速的將你母親嫁給了你爹。”公主笑盈盈的看著我，“咦，這些你都不知道么？”

我倉惶的搖了搖頭，“沒……沒人跟我講過。”

“我猜也是，”公主竟毫不意外，“那我告訴你這些，算不算是補償？”

我除了連連點頭，還能說什么？

“馮皇后討厭你母親，從那時起，再不許楊家的女兒入宮為秀。”公主說著，話音徒然一轉，“其實太子哥和我一樣，也不甚喜歡郭碧玉。”

嗯？郭碧玉是他的表妹呀，那多親的關系。

“太子哥喜歡性情溫柔嫻靜，賢良淑德的女子。可郭碧玉的性情，你也看到了。”公主哼笑一聲，忽而壓低了聲音，“馮皇后很強勢，太子對她，多要唯唯諾諾，雖貴為儲君在她面前卻仍舊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他可不想再娶個妻子，仍舊是馮皇后那樣的性子。”

呀！這話我可不敢聽！這算不算是皇宮里的隱秘之事了？

我趕緊抬手捂耳朵。

西城公主卻笑著把我的手拉下來，“馮皇后是希望自己這外甥女能去東宮的，親上更親嘛。太子哥，挺不樂意的。”

公主朝我擠了擠眼睛，意有所指。

我心頭砰砰砰跳的厲害，大腦一片空白，莫說思考了，我現在一團亂麻連個頭緒都捋不清呢。

“我看你家表姐甚好，性子溫婉。那日在宮宴上，她舞跳的也好。”公主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遲疑的看了她一眼，忙低下頭去。

公主的暗示已經夠明顯了，不，這都幾乎算是明示了，她有意撮合太子與如意表姐……這會兒背著人與我說這些，怕是想叫我替表姐表個態？或是感激涕零？

我只假裝聽不懂，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默不作聲。表姐的表情我看出來了，她怕是沒有那心思吧？

“咦？”公主掀開簾子往車窗外頭看了一陣子。

也不知她在看什么，只見她看了幾次之后，目光變得深沉沉的，眉頭也微微蹙起。

“公主？”

“外頭竟有人跟著我的車架？平城何人這么大膽子，敢盯我的梢？”她言語冷冷說道。

我不由吸了口氣，也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平城繁華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我倒是沒看出什么異常來。但這些權貴自小被教育的比普通人更謹慎敏感，能察覺旁人不能察吧。

“前頭有個不小的茶樓，你們先到茶樓里坐著，我去兜個圈子把他引出來，看看他是誰，意欲何為？”西城公主冷笑一聲，“哼，平城膽子大的人，可是越來越多了。”

她這話似乎意有所指，我一時未能領會。

公主的車架在茶樓外頭的大道上停了下來，叫我和表姐下了車以后，她把幾輛馬車全都帶走了。

女官叮囑說，叫我們在茶樓里候著，不用太久。

我與表姐只好聽從吩咐，問掌柜的要了個雅間，在茶樓二樓窗戶臨著街的房間里坐著。

窗外有販夫走卒的叫賣聲，還有小孩子們嬉戲打鬧，追逐著跑過街道的聲音。

我們姐妹兩人，對坐在安靜的雅間里，聽著小茶爐咕嘟嘟冒著水泡的聲音，仿佛時間都在這里慢了下來。

“表姐，今日在船上……我看太子殿下……”我極小聲的開口，話未說完，表姐臉色已經微變。

我立即閉上嘴，怕是真叫我猜對了，表姐心意所屬——不是太子！

這可就麻煩了，太子是誰？乃是儲君呀，他看上的，還有得不到的嗎？況且公主似乎也想要極力促成這事兒。

“有些人，也許只能遠遠的看上一眼，然后便注定了只能越走越遠……”表姐忽然語氣幽幽的說道。

我愣了一下，不由自主抓住她的手。

她的語氣太哀傷了，帶著凄凄苦楚的味道，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要安慰她。可是抓住她的手，我才發現，我的手和她一樣的冰冷，誰也溫暖不了誰。

我們就這么抓著彼此的手，靜默了好一陣子，表姐忽然仰臉沖我笑了笑，“我特矯情吧？那可是太子殿下呀，難道不是該受寵若驚，感恩戴德么……”

我慌忙搖頭，“表姐，我能理解你，真的。”

就像我不能“感恩戴德”六皇子的青睞一樣，任他再怎么富貴，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那表姐心中所屬……”

“既沒有可能，就永遠不必宣之于口，于他于我，都沒有好處。”表姐冷靜說道。

我驚異的看了她一眼，她性子溫柔靦腆，在感情上倒是沉著冷靜的可以。我重重的點頭，再不多問一句。

左等右等，都過去一個兩個時辰了，眼看天色都漸晚，卻還不見公主府的人回來。

我和表姐等的饑腸轆轆，耐性盡失。若不是點了幾盤子茶點墊墊肚子，這會兒真是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許是把我們忘在這兒了？”表姐疑惑道，“不是說貴人多忘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