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的在腦海里搜索她說的曲子，還沒一點頭緒，就聽見旁邊的議論之聲。
“不好吧，這是新曲，她都未必聽過。”“這曲子難度大，聽說宮里的舞姬卯足了力氣，還沒編出個能配得上的舞呢……”“這曲子有急有緩，急處太急，緩處又太慢，太考驗功底了，沒個一兩日的時間去熟悉，調子把握不好。”……
眾人七嘴八舌，卻全都在大搖其頭，看我的目光有幸災樂禍的，也有憐憫不已的。
“就是新曲，旁人不能的曲子，才能襯托出阮家小姐的功底來呀！”郭碧玉笑嘻嘻說道，“公主殿下，您覺得呢？”
公主沉吟片刻，忽而抬眼道，“若是當年的楊氏，你們還會說，她不行，跳不了嗎？”
院中霎時寂靜，再無一人言語。
眾人面面相覷，竟無一人說“不行”。
天吶……我阿娘竟這么厲害么？可阿娘死的早啊，她沒把她的本事傳授給我呀……
舅母使勁攥了攥我的手，欲為我鼓勁兒。
“舅母……”
“你娘可以，你是她的女兒，你，也可以！”舅母看著我的目光，像是望穿了我的靈魂，望盡了時光。
我被她的神情弄得一怔，她已經放開我的手，隨眾人退開。
我被宮女請到了院子正中的場地之上。
樂師們也被召喚了過來。
原本是郭碧玉挑事兒，沒想到卻折騰出甚大的動靜，幽靜的庭院之中，烏烏壓壓坐滿了人。
樂師鄭重其事的排好位子，一個個的在調弦試音。
時不時調弦的聲音弄得我心頭愈發緊張，既是新曲，那我也不用絞盡腦汁的去想了，旦夕禍福，一切都交給上蒼，交給我母親在天之靈吧！
我垂頭站在院子中，像是被眾人觀看的猴兒，捋順了呼吸，理好了衣袖。
聽到樂師那邊說，“好了。”
我也好了——做好跳不好就赴死的準備了。
“錚——”悠揚的琴聲起，院子里鴉雀無聲，像是空曠寂寥的荒野……錚錚然，荒野之中，忽起狂風，危機四伏……
琴聲樂聲，鉆入我的耳朵，鉆入我的心……勾起了我莫名的回憶。
不對！這絕不是新曲！
我記得這曲子……“這曲子好難，姐姐我們怎么跳？”“圣上喜歡，讓我們三日內必排出能與之相和的舞來，若是排不出，就要……就要受鞭笞之苦……”“怎么辦……”“別哭，我們一起想辦法。”
……
紛紛擾擾的聲音，在我的腦海里回蕩回蕩……我的身體也復蘇了似的，在樂聲曲調中舞動起來。
“這里樂聲急，我們不用廣袖，用手臂做靈蛇舞……”
“樂聲緩，撒開水袖……”“只有明白了這曲調背后的意境，我們才能跳出上圣上滿意的舞來。”
……
我仿佛不是在公主別苑，而是置身于宮廷金殿，觀舞的乃是皇帝近臣，整個平城乃至整個魏國最尊貴，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人，都在四下坐著。
我、還有我的同伴們，我們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我們對自己極盡苛刻的要求，力求每一個動作都干凈利落，直達人心。
“好——”喝彩聲，鼓掌聲，鼎沸的吆喝聲……應該在我們停下以后，如潮水般奔涌而來呀？
為什么我做完了最后一個動作，伏低埋首在廣袖間，卻不聞喝彩之聲呢？
樂聲已停，只有裊裊余音回蕩在廊間。
我緩緩抬頭四下看去，不由渾身一冷……這里不是金殿，是公主府偌大的庭院。我剛才眼見的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曲調……為什么郭碧玉說這是新曲呢？
眾人望著我的目光，像是看呆了，神游天外似得。
我一時后悔，不該跳的這么投入的……這下可完蛋了吧？
“好……真是好。”公主先鼓起手掌來，掌聲四起。我卻如墜冰窟，心如死灰。在郭家山莊，我還知道要假摔一下，以露拙。這次可完蛋了……
公主殿下起身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
我膝蓋一軟，就想往地上跪去。
西城公主卻伸手，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她笑盈盈的問我，“瑾瑜，你可愿幫我個忙？”
公主金口，竟然親昵的叫我閨名……還說叫我幫她的忙？
“瑾瑜不勝惶恐，不勝惶恐！”我趕緊說道。
公主笑容明媚，眼神也十分坦蕩，這才是天家氣質吧？和郭碧玉的嬌蠻跋扈一點也不一樣。
“別謙虛，你直說，愿不愿意幫我個忙，對你來說，也就是個小忙而已，于本殿來說，可是很重要的。”
“請……請公主示下。”我能幫公主？當真是我娘在天有靈，讓我時來運轉了？
我腦子里正暢想著美好的未來。
卻聞公主開口，“圣上命舞姬三日內編排出可以和這首曲子的舞蹈來，舞姬們求到我阿娘那里，我阿娘一時也愁眉不展，你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讓我入宮為圣上獻舞？我不愿意啊！外祖父一聽說我要入宮，就嚇得臉色大變，再叫我給圣上獻舞，不是要急死他老人家么？
“你看你能不能把你剛剛的舞，教教我府上舞姬，讓她們學會了，好給我和阿娘討個彩頭！若是父皇獎賞了我，我絕對不忘了你的功勞。”公主笑瞇瞇的把手落在我肩頭。
吁——可嚇死我了。忘了我都行，只要不是讓我去跳舞。
“你愿意么？或者你想去領舞……”
“不不不……小女私底下跳給舞姬們看，我等共同改進就成，小女領不了舞的。小女沒見過世面，若是……若是入宮，怕是連路都不會走，莫說跳舞了。”我趕緊說道。
公主被逗的哈哈大笑，拍著我的肩，很是爽朗，“那就這么說定了，待會兒宴席結束了，你可不許走。”
公主笑著去與夫人們說話。
如意表姐過來拉我的手，她臉上紅通通的，倒是比我還激動緊張似得，“阿瑜你……你可跳的太好了！不愧是姨母的女兒，姨母若是看到，定然欣慰……”
她話說了一半，聲音突然頓住，歉疚的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我也覺得，剛剛一定是阿娘在天有靈，守護著我呢。”
楊如意這才釋然，點點頭，“你不知道，這會兒好多夫人在打聽你呢，問你定親了沒有，問你生辰幾何，家里怎么打算的……”
她說著臉紅起來。
我瞬間明白，這是要相看說親的意思么？先打聽看看合適不。
遠遠的，我瞧見舅母在朝我招手，丫鬟也朝我和楊如意走過來。
如意表姐挽著我的胳膊，“走，阿娘叫我們過去。待會兒那些夫人問你話，你什么都不用說，只用低著頭裝害羞就行了，一切有我阿娘應付。”
唔，好主意，我連連點頭。
“她娘沒得早，在繼母手底下討生活不容易……”我們剛走近，就聽見袁氏在與旁邊的夫人們說，“謙虛知禮，一直都被乙氏藏在家里，從來沒帶出來過，上次去郭家山莊，頭一回出門……”
我低著頭，學表姐的樣子，揪著手里的帕子，含羞草似的一言不發。
夫人們說笑著，時不時有視線落在我們兩姐妹身上。
我琢磨著，如果事情順利，說不定今日真的能給我謀一門好親事……我不求高嫁，只愿能得一個真心待我，不是利用我，也不用我費心神去猜，卻總也猜不透的人……就成。
我正凝神聽她們說話，卻忽有一道利風，夾裹著雷霆萬鈞之勢，朝我撲來。
楊如意驚呼一聲，我身子猛地一痛。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被人推的摔倒在地，垮骨和手肘磕在地上，摔的生疼。
夫人們不防備這變故，皆被驚得站了起來。
“你說，你是不是聽過這曲子？還說自己沒有準備，你真是個心機婊！我倒是小看了你了！你比你那妹妹可厲害多了！”郭碧玉指著我怒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