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似乎都被嚇傻了,竟然沒一個上來攙扶阮詩晴。
還是乙氏親自上前,彎身把她的寶貝女兒給扶了起來,“詩晴,詩晴你怎么樣?”
阮詩晴倒在乙氏懷里,泣不成聲,她有生以來這十幾年,還從沒這么丟臉過。
乙氏瞪向我時,眼睛都紅了,就像被偷了崽子的熊一般,“阮瑾瑜!”
她聲色俱厲,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我膝蓋一軟,就想跪地求饒。
身后猛地伸出一只手,把我牢牢扶住。
“驚鴻……”我無奈的看他一眼,阮詩晴臉上的巴掌印子是他打的吧?剛剛他又踹了那么一腳!
他可知道,阮詩晴名義上是乙氏收養的女兒,可實際,那簡直是乙氏的命根子、眼珠子!乙氏背后可還坐著乙渾府呢!
若是惹惱了乙渾,怕是國師也護不住驚鴻了吧?
我跪一跪,服個軟,求個饒……叫乙氏和阮詩晴撒了火,不為這些事去搬動乙渾大將軍,驚鴻能免于責難,也就值了。
驚鴻像是不知輕重一般,硬拽著我,在我手上寫道,“自己”,他指了指阮詩晴的臉。
“什么?耳光是她自己打的?”我生生一愣,忍不住驚呼出聲。
驚鴻重重點頭。
“那不可能!”乙氏咆哮。
阮詩晴卻沒辯駁,只是嚶嚶的哭。
一旁知道經過的丫鬟,對乙氏小聲說,“是小姐要打這丫鬟,那知這丫鬟膽子賊大,抓住小姐的胳膊,就朝小姐的臉上招呼……”
乙氏面色微變,磨牙嚯嚯。
我看著阮詩晴身上的大腳印子,不由嘶了一聲,就算耳光的事兒,是阮詩晴先動手,國師府的丫鬟不怕這個,那踹人家一腳又怎么說呢?
“護你”,驚鴻在我手上寫著,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職責”。
“你說,你的職責就是為了保護我?”我故意大聲問道。
驚鴻終于朝我笑了笑,鄭重點頭。
我明白了,他其實是想告訴我,理直則氣壯,不必畏懼對方的勢力而委曲求全。唯有這樣,才能讓對方收斂。
道理明白起來簡單,可我怕乙氏,也已經怕了這么久了……我對著她時,總是有些心虛氣弱。
驚鴻用手指捅了捅我。
“母親聽見了,是詩晴小姐無緣無故要打我的丫鬟,才被教訓。若是咱們自己家的丫鬟,打了也就打了,國師府來的丫鬟,且是奉著圣上之命而來的,便是個丫鬟,那也是圣上的心意,圣上的臉面呀!怎么能說打就打的,叫圣上知道了,還以為我們阮家不敬呢!”我心虛的厲害,但扯大旗,卻是手到擒來。
乙氏的目光足矣將我生吞了。
哭哭啼啼的阮詩晴這會兒卻終于說話了,“我并非無緣無故的打她,我聽聞菡萏院里的綠蘿昨日從外頭回來,便病倒在床,如今春季,正值時疫多發。春季里一場厲害的傷寒,都能要了許多人的命!綠蘿可是姐姐身邊的大丫鬟,萬一她得了病,再過了病氣給姐姐,豈不是罪過?”
喲,她竟叫我姐姐呢!
自打她跟著乙氏入了阮家的大門,這么些年,我還是頭一回聽她叫我姐姐!
“我專門請了平城有名的大夫來,想著給綠蘿看看,不拘是什么病,看過了大夫,開了藥治好了就是最好!”阮詩晴看了驚鴻一眼,“哪里知道這個丫鬟不分青紅皂白,定要將我擋在外頭,我擔心是綠蘿病的厲害,硬闖之時,難免有口角……她竟,她竟……”
阮詩晴捂著自己的臉,哭得好不傷心。
“詩晴不哭,你是一片好心,可就是有些人好歹不分,不領你這情,該哭的是她,不是你!”乙氏把阮詩晴摟在懷里,輕撫著她的背安慰。
阮詩晴抹了把淚,狠狠的瞪向我,“你既然回來了,何不把綠蘿叫出來,是不是病,一看就知。若她真染了時疫,可別危害了旁人!這一大家子的人呢!”
她咬重了“時疫”兩字,嚇得院子里的丫鬟仆婦,都不由自主的往院子外頭躲去。
時疫可不分貴賤,染上了是要死人的。
我心里咚咚的敲著鼓,拖延了這么久,也不知綠蘿的情況怎樣了?
我略有些忐忑的朝驚鴻看去,余光卻瞟見耳房的門緩緩打開了。
阮詩晴和乙氏也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只見綠蘿面色微紅,邁步跨出門檻,有些羸弱的立在門廊下頭,她抬眼瞧見眾人,臉上有些受驚之色。
“綠蘿,你起來了?”我喚了她一聲,“過來給夫人請安!
綠蘿像是剛回過神來,邁步顫巍巍的來到院中。
阮詩晴和拽著乙氏的手,慌忙退了好幾步,生怕“瘟疫”染上她們似得。
“給夫人和小姐請安!本G蘿低聲說道。
我心里沒底,驚鴻卻對我點了點頭,他眼神安穩。
我深吸了一口氣,“母親瞧見了,綠蘿是好好的。”
“是不是好好的,你說了不算!得叫大夫看過了才算!”阮詩晴厲聲說道,“她若真染了時疫,你們菡萏院里的人,一個都別想出去!”
阮詩晴倒是把心里的打算都喊出來了。
乙氏朝大夫使了個眼色,大夫捂著口鼻小心上前,“讓老身給姑娘請個脈吧?”
綠蘿忐忑的看了我一眼。
我此時已經沒有退路,走到這一步,該做的努力都已經做了,只能聽天由命了。我朝她點點頭。
綠蘿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細白的手腕。
大夫用手肘托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她脈門之上。
院子里安安靜靜的,能聽見樹上的鳥撲棱棱拍著翅膀的聲音。
乙氏和阮詩晴不由更退了幾步,好似這樣瘟疫就不能找上她們。
大夫的眉頭越皺越緊,一院子的仆婦丫鬟都微微色變。
我心里也是一片慌亂。
“這……”大夫目有狐疑之色。
“怎樣?”乙氏問道。
阮詩晴也叫嚷著,“她若真得了時疫,可不能害了旁人!”
“不是時疫……”大夫踟躇道。
阮詩晴的表情僵在臉上,顯得有些猙獰,“那……那不可能……”
“詩晴小姐這話是什么意思?看來你倒希望我的丫鬟得了瘟疫?她一個人是小,我整個菡萏院也事小,可瘟疫有多厲害,想來你年紀不小也該明白吧?一人得疫病,整個阮府都可能被戒嚴!詩晴小姐連整個阮府的安危都不顧了嗎?”我實在忍無可忍,且剛剛的沖突似乎也助長了我的膽氣,我迎著阮詩晴的目光,略帶笑意,義正言辭的質問她。
“才……才不是!”她說。
“就算乙渾府是你舅舅家又又怎樣?瘟疫可是不分貴賤的,倘若阮家有疫病,你也難逃!綠蘿好好的,你非要說她病了,我倒要問問你,究竟是何居心?你想害了阮府嗎?別忘了你也是姓阮的!”我厲聲說出來,心中突然覺得暢快。
“阿娘……”阮詩晴搖著乙氏的手。
乙氏輕咳一聲,“當真沒事么?我看這丫鬟的臉色不對,似乎在發熱,您再好好看看!
大夫接了乙氏的眼神,低低的嘶了一聲。
綠蘿福身,自己說道,“婢子昨日在島上,見得六皇子發怒……實在是受了驚嚇,昨夜噩夢不斷,今日甚至頭暈目眩起不來床,許是驚嚇過度了……”
她猛然提及六皇子,倒是把阮詩晴給嚇了一跳。
阮詩晴躲在乙氏身后,咬著下唇,一時不敢出聲了。
“回夫人的話,這姑娘面色不甚好,卻無發熱之癥,也未染時疫。氣血不足,精神不濟,好生調養即可,不會傳染!贝蠓驔]有迎合乙氏給他的暗示。
乙氏瞇眼看著那大夫。
大夫從綠蘿身邊退開幾步,在乙氏一旁垂頭小聲說道,“夫人,國師大人醫術精湛,是不是時疫老朽一個人說了不算……”
他聲音不大,奈何院子里太安靜,還是叫我聽得一耳朵。
果然如國師所料,這大夫也是個明白人,不想就此砸了自己在平城的招牌。他若斷言是時疫,國師來,卻說不是。只怕日后平城的達官貴人,都不會再請他給看病了。
乙氏冷哼一聲。
“母親,我們再請了旁的大夫來!”阮詩晴還有些不服氣。
我猛地上前一步,“害人終害己,綠蘿不是時疫倒還好,若是時疫……你可別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我直視著阮詩晴,從她入府至今,我從沒有在她面前這么硬氣過。
她被我驚得呆愣了片刻,她身后的丫鬟仆婦甚至都嚇得倉促垂下頭去。
許多仆從看我的眼神,仿佛回到了那四個人在我院子里被燒死的那天……原來被人畏懼,也是挺爽的一件事?
菡萏院里漸漸安靜下來。
乙氏算計不成,拉著臉教訓了我一頓,說什么姐妹當相互有愛……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開我的院子。
看著枝葉間落下的明媚陽光,我頓覺心胸開闊。
綠蘿卻噗通朝我跪了下來,她跪的生硬,膝蓋磕在地上,我聽了都疼。
“快起來,你這是做什么?”我彎身拉她。
她卻以手按地,砰砰砰的朝我磕頭,“小姐救命之恩,婢子永世不忘。婢子本是個必死之人,昨日就已經心灰意冷了!小姐卻救回婢子的性命!從今往后……婢子的命都是小姐的!婢子定對小姐死心塌地,誓死追隨!”
她說的情真意切,字字句句只叫我心都震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