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人
2018.12.12
藍芷想她一定是寂寞過了頭,才會每日跟樹枝上的鳥、河里的魚和草叢中的螞蟻說話。
這一日,郁郁蔥蔥的樹林里突然刮起了陰惻惻的大風,地上的枯葉被簌簌卷起翻飛空中,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夾雜著飛揚塵土的雨倏然落下。
與此同時,禪杖上鐵環相互撞擊的空明聲突然又響了起來。
藍芷心想是那釋空禪師,便讓幾只小妖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免得被那禪師無聊收拾了去。
一道白影落在十幾米遠處,果然是那釋空禪師,一身白色僧衣,外罩袈裟,如此簡單的衣物穿出了英姿勃發的味道。
他左手托缽,右手持杖,寶相莊嚴,看樣子是在收妖。
那禪杖不停地震動著,顯然是感應到了妖氣。
釋空禪師看見了藍芷,卻沒有追過來,而是警惕地打量著四面八方,確認妖氣最強的方向,而后以風馳電掣的速度一躍而出。
還好收得不是她,藍芷松了口氣。
不會是其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吧,它們可還稚嫩的很。
藍芷連忙跟了過去。
跑不過釋空禪師,待藍芷跟上去,釋空禪師已然舉著金缽照在了一只紅狐精身上,直照得它現出了原形,被收在了缽里。
還真是跟藍芷一起玩兒過幾次的那只紅狐貍。
藍芷跑過去,抓住金缽就要搶。
釋空禪師舉高金缽,后退一步,冷厲叱道:“花妖!你這是做什么?”
“那是我朋友。”藍芷著急,怕紅狐貍在金缽里待久了,元神盡散,又伸手去奪。
“什么狐朋狗友?”釋空禪師聲音無波無瀾,轉身低著頭往前走,不知在尋找什么。
幾聲孤立無援的鳴叫從前面傳來,釋空禪師循著聲音找到了一只斷了翅膀的黃鸝鳥。
他對準金缽施法,一顆黃色的內丹緩緩升起,落在平攤的掌心。
黃鸝鳥仰頭望著釋空禪師,眼看著釋空禪師掌心翻下,將原本就屬于黃鸝鳥的內丹,緩緩推入黃鸝鳥體內。
臨走前,釋空禪師還不忘施一道屏障給受傷的黃鸝鳥,一如那日給藍芷的屏障。
原來,釋空禪師并不像一般的和尚道士,迂腐不堪。
在他的眼里,妖也有好妖。
他的本職不是毫無分別地收妖,而是維持妖界和平的秩序和公正的原則。
藍芷油然萌生了些許敬意,以仰慕的眼神看了釋空禪師好久。
釋空禪師沒搭理藍芷,一個人走在前頭。
方才追逐沒發現,釋空禪師的袈裟和僧衣已經濕透了,后背麥色肌肉隱現。
藍芷也一樣,一身藍色齊胸襦裙從肩到腳已濕漉漉的。
就這樣跟在釋空禪師后頭,不知不覺,竟隨著他又進了那個禪洞。
藍芷沒有要出去的意思,在旁邊看著釋空禪師在地上生起火來。
他旁若無人地脫下上衣來,露出寬闊的雙肩,結實的胸膛,還有一塊塊肌肉,認真細致地烤干上衣。
待有了七八分干,釋空禪師便穿上了,起身往洞口走,聲音悠悠回蕩:“烤干衣服就走吧。”
這洞內雖只剩下了藍芷一個,藍芷也不脫衣服,只是靠近火堆,仍在身上烤。
向來身子弱,衣服還沒烤干,藍芷身上的溫度已上去了。
腦子越來越沉重,眼前一黃,藍芷倒在了三個蒲團上。
再醒來時,藍芷已身在禪洞深處的草榻上。
掀起沉甸甸的被子,藍芷靠著墻壁坐起來,撲鼻而來的是濃烈的藥香。
許是釋空禪師在架火煮藥。
一低頭,藍芷發現她的整套藍色襦裙已經被換成了嶄新的白色僧衣。
“和尚!”藍芷手抓著被子,用力喊聲音也不過如常人說話般大小,“我的衣服呢。”
釋空禪師當然知道藍芷的目的不在于她衣服的去處,而是誰幫她換的衣服。
“你的衣服是我換的。”火光在他臉上不斷閃爍跳動,整張臉晦暗不明。
里里外外都換了,那還不得把她看光。
和尚是個變態啊?
釋空禪師顯然也知道藍芷的顧慮,他道:“禪洞深處光線暗,什么也看不清。而且,確實也沒什么看頭。”
沒什么看頭……
藍芷有些窘迫,她低下頭瞧了瞧,胸是平了點兒……
居然被一個和尚這樣拐著彎兒說……
藍芷翻了翻白眼,重新躺下去,往上拉了拉被子,愜意地閉上眼。
好啦,就賴在這里幾天,誰讓和尚你取笑我來著。
那邊藥好似已熬好了,釋空禪師提起藥壺,將藥湯傾倒在碗里,換一口鍋放在火架上,然后端著碗走到草榻前,輕砰一聲放在了旁邊的舊木桌上。
藍芷睜開眼,瞥了一眼,藥湯還冒著騰騰熱氣呢,等會兒再喝,又瞇上了眼。
瞇著瞇著,就著了。
迷迷糊糊中,藍芷被人扯被子扯醒了,上下眼皮激烈打架中,聽到釋空禪師稍有不耐煩地說:“喝了藥再睡,不然等會兒自己熱藥湯。”
當然還是不用自個兒下地好了。
藍芷努力給上下眼皮分出了個勝負,坐起來,端起藥碗,捏著鼻子一口氣喝了下去。
“唔,好苦喔。”
隨口抱怨完,釋空禪師端了一碗溫氣兒的白米粥給藍芷,回頭又坐在火架前喝自己那碗去了。
米香味很弱,應該不只煮過一次。
禪師的生活的確很節儉。
這樣想著,嘴里的苦味都快散去了。
不過肚子是真餓了,藍芷一勺又一勺地喝了個精光。
剛吃完就睡,這是豬的生活,不是藍芷的生活。
藍芷就這樣坐著,消消食,看著釋空禪師安安靜靜喝粥。
他喝得很慢,目光投向火焰,似乎在想著什么。
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
釋空禪師放下碗,出去了片刻,又回來了,繼續喝粥。
還是前些日子那一鎰黃金的事情。
鎮江太守上奏給皇帝,皇帝直接下令將黃金留在澤心寺,用于澤心寺的整修。
這樣,釋空禪師明日便無須化緣籌捐了。
藍芷占了釋空禪師的草榻,釋空禪師在蒲團上坐了整整一夜,不知是在打坐,還是在睡覺。
第二日一早,藍芷醒來覺得自己好多了,就去禪洞外整理被雨水沖變形的花架,只當報答釋空禪師的收留之恩。
正要告辭離開禪村,小和尚又來了。
“小和尚,你幾歲了?”藍芷也不過好奇,就問了。
“九歲。”小和尚一笑,就只剩下一條縫兒和黑長的眼睫毛了。
“九歲。”就憑小和尚的長相和年齡,藍芷認為小和尚就是裴珺的轉世,拿出她的可愛勁兒誘惑著小和尚跟她一起玩兒。
其實只看藍芷的臉,很多小孩子就會喜歡藍芷,再加上藍芷的孩子心性,小孩子就愈發喜愛藍芷了。GB2312(86)=“yes”
小和尚玩心大起,跟藍芷玩了一個前晌。
釋空禪師當場捉到藍芷和小和尚的時候,幽深的目光一瞥,小和尚便一溜煙跑回了寺廟,該干嘛干嘛。
而藍芷,則成為了被驅逐的對象:“小妖精,你也該走了。”
認定小和尚是裴珺之后,藍芷哪里肯輕易離開,跑到花架里面,裝模作樣繼續扶花架:“禪師,待我整理好花架再走。”
釋空禪師著實是個沒有欲望的人物,這也是釋空禪師為何能在二十七八年紀圓滿得道,達到人佛合一境界的原因吧。
藍芷似乎找到了她繼續保持人形活在這世間的緣由,那便是她還有著想要像釋空禪師一樣圓滿得道,飛升成仙佛的美好憧憬。
整理好花架,藍芷入了禪洞。
釋空禪師又在佛像下打坐,藍芷跟著在他右邊打坐。
釋空禪師打了三個時辰,藍芷也一樣。
見釋空禪師起了身,藍芷轉個方向,面朝釋空禪師跪著:“釋空禪師,你可不可以收藍芷為座下弟子,藍芷也想飛升。”
釋空禪師怔然,看了藍芷片刻,他拒絕道:“本座不收女弟子。”
明明緊張到手抖,藍芷還是硬著頭皮激他:“釋空禪師該不會是怕收了藍芷這個女弟子,受人閑話口舌吧。”
釋空禪師不動如山:“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座何時怕過閑言碎語?”
“那禪師為何不肯收藍芷?”藍芷不放棄,如同不愿放棄她的生命。
釋空禪師低頭看著藍芷,靜默了許久,他轉而仰面望住佛像,神色肅穆,不知在思量著什么。
“莫不是釋空禪師怕與藍芷相處日久,日久生情,凡心復萌?”藍芷真怕了釋空禪師的目空一切,一次又一次地激他。
這一問,釋空禪師沒能很快回復,他開始閉上眼睛,手指掐捏著一串佛珠,一圈又一圈。
藍芷早已緊張得發虛,手心直冒冷汗,如果這一問過后仍然被拒,她真的堅持不下去了,臉皮委實已厚到她的極限了。
總不能恬不知恥地抱住大腿,不答應不放手吧。
時間一點點的,從指間溜去。
掐捏佛珠的聲音停止了,藍芷抬頭望著釋空禪師。
這次釋空禪師也望住了藍芷,他渾厚且富有磁性的聲音悠悠回蕩在禪洞:“佛門以剃除須發為受戒出家,獨留清凈僧尼相。藍芷,如果你肯削發,本座便收你為座下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