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入戶, 吹動窗帷,輕輕晃蕩。
她的身形亦是掩在少年眼眸之中,隨著眸光, 乍一搖晃。
“唔,小貓很想皇上。”
才離開沒多久,才休息了幾刻鐘, 便又想了。
姜幼螢任由他抱著, 紅著臉說出這些話后,才猛然發現。
那日玉池, 不僅是姬禮的一個開關,更是她自己的一個開關。讓她忍不住想時時靠近姬禮,忍不住貼向他, 忍不住抱住他。
忍不住……
呼吸一滯,少年再度親吻下來。
他親吻得動情, 薄薄的唇上是一片溫熱之意,杏花微雨推動著,染上一大朵旖旎的江南煙波。
而后一路延下。
姜幼螢抱著他,身子仰倒在桌案上。周遭是半攤開的奏折, 稍微一側首, 便能看見其上筆跡不一的字眼。
“姜氏出身卑賤,德不配位……”
心頭一晃,姬禮分明也看見了那份奏折, 猛一揮手, 將奏折砸落在地。
“他放狗屁。”
只往前半步,靴子便踩在那道人人敬畏的奏折之上。
“阿螢與朕,是天造地設,天作之合。”
“朕會傳旨, 有人再罵你,形同于罵朕。”
左腳踩在那份奏折上,他親吻著身下的少女,幾乎要將那道折子狠狠地碾碎。
什么出身卑賤,什么德不配位。
他恨得牙癢癢!
慍怒之意彌漫上心頭,讓他的手勁愈發大,那力道也愈發加緊。姜幼螢只覺得腰間又是猛地一沉,他一寸一寸嚙咬著,不過頃刻,唇齒間便是一陣血腥之氣。
“阿禮、阿禮……”
姜幼螢被他嚇傻了,忍著唇上那陣痛,輕輕推了推他。
他怎么一下子……變成這般?
他像是一只突然癲狂的小獸,對著她的脖頸咬下去。少女肌膚嬌嫩,如四月里艷麗的嬌花,一場大雨淅瀝,砸向盈盈不堪一擊的花瓣。
回過神來時,姜幼螢兩手撐著桌子惶惶然站起,眼中有隱隱的膽怯之意。
看著對方脖頸處的東西,姬禮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
一瞬間,眸光激蕩。少年有些慌張。
“阿、阿螢。”
他踩著那奏折,慌忙上前,“對不起。”
他也不知剛剛自己怎么了,意識一下子變得混沌不堪。
眸底一寸寸變得清明,接下來便是漫天的悔意。少年走上前,將她抱住,輕聲哄她。
周遭是溫柔的暖流,姜幼螢將臉頰貼在少年胸膛處,仍有些發抖。
恍然間,她想起阿檀先前所說過的話:皇上瘋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皇上會發瘋。
……
許是怕再出現那樣的事,又擔心著她的身子,姬禮沒有讓姜幼螢在坤明殿過夜。
走出去時,天色有些陰沉,像是要落雨了,烏云一寸寸漫上天際。
不知道一會兒有沒有月亮。
想起方才的情景,少女又有些心慌,綠衣在殿門口等了她許久,見主子前來,連忙迎上身去。
“娘娘。”
“回鳳鸞居罷。”
即便是中午睡了一覺,如今她仍有些發困。
因為羞赧,她刻意將衣領子往上提了提,這才勉強遮擋住脖頸處的痕跡。綠衣沒有發現自家主子面上的不自然之色,扶著她欲往回走。
鳳鸞居里坤明殿極近,來時她未乘輦車,如今更是想步行回去,散散心。
忽然,她看見停在殿門口的一輛馬車。
這儼然不是宮里的馬車,車簾微垂著,里面不知有沒有坐人。姜幼螢有些好奇,忍不住偏了偏頭,從墻角忽然閃過一襲白衣。
容羲。
沒來由地,她的心頭一顫。
對方身形頎長,一身白衣更是素凈落拓。看著對方的背影,她竟如同著了魔般,忍不住跟上前去。
許多年未見面,容羲變了很多,姜幼螢有許多好奇心。
即便她這般,綠衣也沒說什么,靜靜地跟著主子走上前。
忽然,那人一回眸。
姜幼螢身側剛好是高大的墻壁,見男子頓步,她連忙帶著綠衣躲至墻后。不知道容羲有沒有看見什么,他的眸光稍稍一滯,而后云淡風輕地轉過身。
小后生走上前,恭敬地替他掀開車簾。
還好沒有看見……姜幼螢撫了撫胸口,看著容羲的身影,一時間,有些感嘆。
她慶幸,慶幸他發奮讀書、考取功名、出人頭地。
但與此同時,她卻又不敢走上前去,與對方有任何一絲的交集。當然,這場“風月往事”她也不想刻意去告訴姬禮。看著容羲側首與下人交談,少女在心中暗暗祈禱:
愿他功成名就,前途無量,早日覓得良人,一生無憂。
……
天色陰沉。
下人走上前,輕聲道:“大人,咱們快些回府罷。一會兒怕是要落雨了。”
雖然說出門帶了傘,但夜雨聲煩,回去還是有些麻煩的。
一襲白衣之人靜靜點頭,目光溫和。
就在他欲踏上馬車的一瞬,忽然間,腳步一頓。下人不解望來,“大人,怎么了?”
“沒什么。”
男子手指修長干凈,輕輕將車簾子掀起。
“那樹叢里,似乎有一只很可愛的小貓兒。”
突如其來的一句,下人聽得一頭霧水,還未來得及細究,對方徑直坐入馬車,清清平平落下一句:
“回府罷。”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下人竟覺得,方才那一聲,大人的語氣中竟平白添了幾分落寞之意。
唉。
也不怪大人覺得失落,要是換了位、自己坐到容大人那個位置上,自己難免也會感到寫落寞。
大人是書生起家,一舉考中新科狀元,因為天資聰慧,再加上自身努力,才能不依靠任何人坐到如今這個位置上。對于這樣一位年輕有為的大理寺少卿,不乏有驚羨之人,可唯有他自己知道,大人有多難。
年過二十,卻還未成家。
外頭人送進府邸的姑娘,大人一個也都看不上。
自家大人是那般的清心寡欲,不僅不求美宅美人,更是將全身心都投入到政務中。他像瘋了一樣,一頭扎進大理寺,忙著處理政事、處理大小案件,不過三年,便坐在了大理寺少卿這個位置上。
那個僅次于大理寺卿、于整個大理寺而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小后生輕輕嘆息一聲,方欲將簾子放下,車內之人忽然又轉變了主意。
“不回府了,去大理寺。”
他還有許多政事未處理。
下人手一抖,只得揚聲用馬車夫道:
“去大理寺——”
……
待回到鳳鸞居時,姜幼螢仍是身子難受。
想起方才發生的事,少女面上一片燒紅,卻又徒生出幾分無可名狀的向往。驅散了周圍宮人,她偷偷地彎下身,于床底下翻找事先藏起來的花柳本。
滿滿兩大卷,姬禮房中還有剩下的一卷。
不過這也足夠了。
少女屏息凝神,顫抖著手指,一頁一頁翻過。
其上每一頁,都被她打了大大的黑叉,書頁翻動時,她更是有些不敢看那些畫面。忽然,姜幼螢手指一頓,有些驚訝地看著其中一頁。
——水、水池!
水氣氤氳而上,竟與那日情形,幾乎一模一樣!
姜幼螢的心都要跳出來,看著面前的這幅畫,一瞬間,似乎又回到了水池中,腦海中滿是那日的景象。
一顆心怦怦跳動得飛快,她抿了抿唇,想把這一頁快速翻過去,可手指竟一下子變得十分僵硬,有些不聽使喚。
她眼睜睜看著書本上那一幕。
男子站起身,從身后進來。
“啪”地一聲,書本落在了地上,重重地砸在腳面上。
嘶,好疼。
姜幼螢慌忙彎下腰,去撿書本。書頁被她打亂了,那幅畫也不知所蹤。她再也不想翻找書房的那一卷了,正欲將其重新塞回床底下,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
來不及了!
做賊心虛,姜幼螢忙不迭抓著那卷書,飛撲至書桌前,將其快速藏在一本詩集下。
綠衣走進來時,只見自家娘娘規規矩矩地坐在桌案前,竟讀起一本詩集來。
她不由得大為詫異。
可她又不能白白掃了自家娘娘的興致,抿了抿唇,端著手里頭的糕點走上前去。
“娘娘餓了嗎,奴婢親手做的點心,娘娘嘗一嘗?”
先前制作糕點這種事都是緋裳在做,自從她與檀昭儀東窗事發后,姜幼螢再未吃到合自己口味的點心。
聽著她的嘆息聲,綠衣咬咬牙,決定自己去學,娘娘想吃什么,她便做什么!
迎著小宮女期冀的神色,姜幼螢夾起一塊糕點,輕輕咬了一口。
“娘娘,如何?”
綠衣已是迫不及待。
糕點是晶皮的,一咬,那夾心便流溢出來。只一口,她的口齒間便竟是香甜之氣。
姜幼螢有些驚喜,“好吃!”
好吃極了!
足以媲美京城城腳那家鄒記桃花鋪子了!
得了自家主子的夸贊,綠衣自然也是十分歡喜,一五一十地同她道:
“娘娘,奴婢是同宮中大廚一步步慢慢學的呢。對了娘娘,過些時日是皇上生辰宴,娘娘不是說要給皇上親手制作些什么東西嗎?奴婢覺得,做點心再適合不過了!”
綠衣興奮地提議道。
姬禮今年正是弱冠之年,及冠禮辦過了,生辰卻還未到。按著大齊的習俗,生辰宴不必與及冠禮同時舉辦,及冠之宴一般要由人挑好良辰吉日,特別是皇帝的及冠禮,那就愈發慎重。需要人好生琢磨時日,擇日來辦。
聽了綠衣的話,姜幼螢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方要同她學習,可又轉念一想,綠衣所學的,不過也是宮中廚子教授的。姬禮在皇宮待了二十年,這些東西自然是吃膩了。
她得搞一些不一樣的出來。
“可是做什么不一樣的呢……”
姜幼螢有些發難。
苦思冥想之際,還是綠衣有辦法。她再度興奮地上前,同她道:“娘娘,您不是煙南人嗎,可以做一些煙南的菜品!”
煙南菜……
她是煙南花樓女子,又不是煙南的廚子。
更何況,現在哪有會做菜的煙南人。
不過她這么一說,姜幼螢倒是想起來了,她可以去找柔臻。世子府的菜品總歸與皇宮不大一樣,柔臻在世子府生活了這么多年,應該有些主意。
身子有些乏了,姜幼螢決定,先睡上一覺,等明日醒來,再去意華宮找柔臻。
雖然回了皇宮,但鳳鸞居離意華宮甚遠,柔臻又陪伴了德妃那么久,姜幼螢實在不忍問姬禮將柔臻姐姐要過來。
柔臻是個長情的姑娘,離不開姜幼螢,更是離不開德妃。
若是對方在德妃娘娘宮里,自己還好去找她說說話。
可德妃娘娘卻是個鮮少踏出意華宮的,若自己將柔臻要了過來,怕是二人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
時間一晃而過,便是翌日清晨。
前去見柔臻姐姐,姜幼螢還特意打扮了好一番,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后興高采烈地往意華宮去。
意華宮的宮女認得她,略一傳報,卻被告知,柔臻不在德妃娘娘的正殿。
“那她如今在哪里?”
姜幼螢聲音溫和,“本宮也不急,在這里等她便好。”
對方誠惶誠恐,她怎敢讓皇后娘娘等著一個小宮女,只好如實道:
“皇后娘娘,柔臻她去了檀昭儀那里。”
阿檀?
姜幼螢一怔,“柔臻她不是德妃宮里的宮女嗎?”
對方戰戰兢兢:“德妃娘娘如今一心向佛、不問世事,很多事情都不再插手了。前些日子檀昭儀宮中缺了些人手,便問我們娘娘要了柔臻去。”
看著對方面上的不自然之色,姜幼螢一顆心沒來由一跳,牽動著右眼皮亦是一陣跳動,慌忙轉過身,往檀昭儀宮中走去。
可還未等她邁入阿檀那邊的院門,就遠遠地聽到一聲尖叫,緊接著竟是一通棍棒之聲!少女心頭一悸,慌忙推開綠衣的手,猛地往那房門口跑去。
房門緊緊關著,那棍棒聲正是從屋子里頭傳來的,一瞬間,姜幼螢似乎聽到小姑娘的隱隱啜泣……
門口站了好一排人,都是檀昭儀的宮女太監,面上神色各異,卻都忍不住抬起頭,往窗戶上望去。
她健步如飛,只覺得心一塊大石猛然壓在心頭處,悶悶的,下一瞬,竟無法喘息!
柔臻,柔臻……
院內的宮人終于看見了她,急急忙忙一福,面上盡是慌亂之色。
“皇、皇后娘娘?!”
“奴婢參見皇后娘娘……”
竊竊私語,以及周遭的跪拜聲,仍是掩飾不住殿內的打罵之聲:
“你這個賤婢,誰給你的膽子忤逆本宮?!本宮可是檀昭儀,是皇上親自封的昭儀娘娘!”
“認識她了不起?與她交好了不起?說到底,誰又能比誰的出身高呢?!不過都是卑賤的奴才,竟還蹬鼻子上臉……”
……
姜幼螢壓根不顧眾人的行禮,推開身前的人群,猛一用力,推開房門。
“誰讓你們進來的,滾!”
她還未看清屋子內的場景,眼前忽然飛來一物,姜幼螢走得急,還未來得及細看,只聽“嘭”地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碎裂開來。
像是花瓶,又像是瓷盞。
那破碎的瓷片已然四分五裂,其中一片竟徑直朝這邊飛來!
少女眼前一黑,脖子上猛然一陣刺痛,緊接著,所有人都嗅到了一陣濃烈的血腥味。
在意識消散的前一瞬,姜幼螢似乎看見一個嬌弱的身形猛然沖開棍棒,不顧一切地朝她撲來。緊接著,便是一聲尖銳的嚎啕:
“皇后娘娘!!”
坤明殿內,坐在桌案前頎長的身形忽然一頓,姬禮微微蹙眉,下一刻,竟是一陣猛烈的、不自然的心跳。
砰砰砰砰……
他折斷狼毫,無端開始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