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緊身小衣勾出起伏、蔥綠帛帶掐出腰間不盈一握、素色薄紗掩不住內里肌膚細膩與白皙……我華妝初上,一如往常在專門練舞的小樓里迎風而舞。
樂師獨坐一隅,隨我的舞動輕挑琴弦。琴聲高昂時,我旋轉如風,惹得四周丫鬟滿眼驚艷,驚嘆之聲不絕于耳。
一舞剛落,嫡妹洛成沁卻怒氣沖沖而來。
她不知在哪里受了委屈,一見我便兩眼直泛兇光,擺著一貫掐尖要強的高高姿態,嘲諷道:“你裝扮得再美又有何用,父親連前院都不讓你去,想來也知你的身份拿不出手,怕你污了貴人的眼。”
這些年來,諸如此類的尖酸刻薄言語我早已聽得麻木,四周人更是見怪不怪。我默默忍耐,只盼著她能早些離開。誰知她猶嫌不過癮,竟著意傷我,狠厲地從腰間抽出一根馬鞭向我抽來。
我吃了一驚,想也不想地將自己頭臉率先護住。我于父親最大的用處便是這張精致的臉,若將它損毀了,恐怕這偌大的洛府便再無我的立身之地。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降臨,捂臉的瞬間四周抽氣聲不斷,一雙溫暖的大手落在我的腰上,有淡淡的龍涎香氣撲鼻而來。我挪開遮眼的雙手,地上竟烏壓壓跪了一地,洛成沁俏臉慘白,渾渾噩噩地被眾人拉倒匍匐在地上。
“皇上饒命,臣女并非有意。”她嚇得渾身瑟瑟發抖,恨不得將臉貼到地面上。
護著我的人竟是皇上,我驚喜交加,身體放松后雙膝便軟了下來。他一意認為我是受驚過度所致,看向洛成沁的眼神更冷。忽地,他將我打橫抱起,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摟我至前院。
前院絲竹未歇,嬌俏舞姬在大堂上賣力地扭動著身軀。他視若無睹,只擁著我坐于主座。本在說笑的父親與長公主丈二摸不著頭腦,可一瞧見他手臂上的傷痕后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派人喚太醫前來。
皇上抿唇一言不發,任由太醫為自己包扎傷口,直到洛成沁顫顫巍巍地進門,這才抬手握住茶碗狠狠擲了出去。茶葉與茶水濺了她一臉,嚇得她面色蒼白,卻老實地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洛卿,這便是你教導出來的好女兒,竟如此不知孝悌之義,在眾仆婢面前便敢對長姐動粗,可見平日里有多么囂張跋扈。”他執意為我討個說法。
洛成沁一聽這話幾乎哭出聲來,她滿目驚惶地向父親求救,父親驚愕抬頭,直直看向我。
皇上將我護在身后,“朕聽著這絲竹之樂甚為嘈雜,便起意去園中走走,正巧瞧見你這嫡女囂張跋扈,竟敢用馬鞭抽打其姐。滿堂無人敢攔,想來是司空見慣罷了。”
長公主也已從隨從那兒得知前因后果,但洛成沁的外祖是太后親信,她只得硬著頭皮前來求情一二。皇上冷冷一笑,嘲諷道:“皇姐不是最痛恨不孝不悌之人么,怎的如今倒為這洛家嫡女求起情來。”
長公主笑容驟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父親左右觀望,既怕得罪了皇上,又怕與長公主離心,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到我的身上。
我心底微微一嘆,柔柔地拽了拽皇上的衣袖:“皇上誤會了,臣女與妹妹不過鬧著玩兒呢。洛家家風嚴謹、姐妹友愛,臣女并不曾受到欺負。”
“你何必為她這等人求情。”他憐惜地拍了拍我的肩,語氣到底松動了幾分,可看向洛成沁依舊目光如電,“那就看在你姐姐的面上饒你一次,可你若日后再敢欺負你姐姐,朕必輕饒不得你。不,朕信你也不會有這個機會了,洛卿,朕屬意此女,想帶她入宮,你可愿意?”
父親謀劃讓嫡妹入宮,沒想庶出的她卻被帝王看中,專寵至極
此話一出,父親眸中精光一閃而過,卻又在長公主回頭的瞬間泯滅無蹤。
長公主不過愣怔片刻,便迅速在心底拿定主意,率先恭喜皇上道:“好,極好,皇上身邊也該添個佳人服侍,這自己瞧上的,總比別人瞎張羅來的要強。”
長公主話音一落,父親眼底的光更亮了些。有仆從進來拖走洛成沁,沒了礙眼的人在身邊,堂內一時間賓主盡歡。皇上攜我同坐主位,與長公主開懷對飲。
觥籌交錯中,我含羞帶怯地為他斟酒,他悉數飲盡,臨走時還不忘將一枚玉佩塞到我的懷中。長公主看在眼底,暗暗與父親交換著眼色。父親若有所思,待送走了長公主與皇上,便立刻著人喚我去書房問話。
2
臨去書房前,洛成沁不甘受罰來找我算賬,她嫉妒得兩眼猩紅,發狠道:“被皇上看中又如何,不過一侍妾而已。”
“那總比有些人汲汲于營求而不得要強。”我反唇相譏寸步不讓。如今我身份大改,自不愿再如以往般做個縮頭烏龜。
當朝皇后極為善妒,攆得后宮無一姝色,籠絡得帝王只她一人。幸而她跋扈生驕,竟敢忤逆虐待太后,被勃然大怒的長公主趕去冷宮。長公主今日特借我洛府設宴款待皇上并獻美于前,為的便是緩和與他的關系,并用佳人來分化后寵。
我洛府乃長公主心腹,自不會上趕著親近帝王,可我怎會不知洛成沁想要攀龍附鳳的心思。無奈皇上沒看上她,這才累得練舞的我被她責難。當然也無人能料到,離席散心的皇上會挑中我。
“帝王之妾豈可同日而語。”我得意揚眉,故意拿話刺激她。
她不防一向懦弱老實的我竟敢回嘴,氣得口不擇言道:“有其母便有其女,你與你那姨娘一樣都是風騷入骨的貨色。你娘是千人踏萬人騎的青樓花女,你自然也只會以色惑人。”
她慣這般掐尖要強地羞辱于我,而嫡母與父親素來冷眼旁觀。我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猛地揚臂狠狠給了她一個耳光。
在場眾人無不側目,她捂住臉頰呆愣片刻,如瘋了一般向我撲來,惡意滿滿地想劃花我的臉。可我今非昔比,仆從們哪敢讓我這個不日就要入宮的貴人受半點委屈,只得下死力地將她攔住。
可饒是這樣,她還是奮力抓下我的一縷發絲來。我捂著臉一路跑進書房,跪在父親跟前哭訴道:“爹爹,小妹將女兒弄成這般模樣,若數日后進宮被皇上問起,女兒該如何作答。”
“一家子姐妹有些齟齬分屬平常,更何況她是嫡枝,你又何必死揪著不放。”父親還是偏向洛成沁多些,畢竟他的如今全靠洛成沁外祖家提攜。
我不甘心地拽住他的衣擺,發狠道:“如果她打的是未來的寵妃,或者說,有可能還會是未來的皇后呢?”
他的眸底精光再現,只這一次長公主不在,他不肯讓之熄滅,反而在我話語的刺激下越燒越旺。
“就憑你?”他嗤笑。
我胸有成竹,“現在的這個皇后極不得太后與長公主歡喜,皇上勢弱自然護不住皇后,她是注定要在冷宮中度過一輩子的。而我已得皇上關注,自身又是名門貴女,為何不能去搏一搏那后位。”他似有所松動,我再接再厲,“爹爹,長公主雖握有兵權,但畢竟是一介女流之輩。這葉赫天下,到底還是皇上的,你也該為將來打算打算。”
他不知我竟能講出這樣一番大道理,似重新認識我一般將我打量,顯然已將我的話聽了進去,不過狐疑之色半分未減。我心頭一緊,又擺出幾分咬牙切齒的模樣來,“爹爹,您若想心想事成,是否也得助女兒心想事成。”
我的所思所想他自然知曉,可從前瞧我不過廉價俗物,是以并不曾十分放在心上。可如今,我價值連城,他必得珍而重之相待。
又過了數日,我娘的墳便從亂葬崗移進洛家祖墳,小小墳包一處,但好歹能享后世香火。我鄭重地為她上了一柱香火,這才登上去往皇城的馬車。
皇后被皇上從冷宮調出派往江南,此刻皇城寂寞,后宮貴眷只我一人。皇上在崇順殿接見了我,滿心歡喜地抱著我連轉數圈,宮人們知趣地悉數退下,只在寢殿中留下一爐歡愉助興的熏香。
他拉起我的雙手,一步一行揮下重重紗幔。我羞意明顯,走至榻邊時已雙腿發軟。他用手勾起我的下顎,揮落最后一重紗幔,一室馨香便被徹底鎖入帳中。
素色帳幔映著他陡然清明的眸子,我的羞意一掃而空,朝著他規規矩矩跪好,在床榻之間給他行主仆大禮:“主子。”
“這次你配合得很好,你且安心在宮中住下,與朕合演完這場大戲,好讓皇后在江南辦事無所阻礙。”他提起皇后時語笑嫣然,眼底濃情絲毫未減。
我心底微酸,但還是穩住心神躬身應是。為躲避太后與長公主的眼線,他只得躺在我的身邊,我心慌意亂地挨著床沿,想著這六年過往,卻怎么都睡不著。
也不知更鼓幾刻時,我才受不住困意勉強入夢,夢中的娘親容顏依舊,拉著我的手親昵地喚我妞妞。
3
十歲之前,我叫妞妞,跟著我從良后的娘親四處飄零。娘親四處給人做工,用微薄的銀錢將我養大。日子雖過得清苦,但因為有娘親全部的愛,我也過得甚是快樂。
十歲之后,我叫洛成謹,是驃騎大將軍洛懷的庶女。雖享錦衣玉食,卻飽受亡母之殤。府中嫡母視我為眼中釘,嫡妹洛成沁更是百般折磨羞辱于我,下人們得了主母授意素來怠慢,而被我稱之為父親的那位,向來只將容貌艷麗的我作為待價而沽的棋子,又何曾給過我一絲溫暖。
身份發生巨變的那一年,娘親拗不過我對自己身世的追問,千里迢迢帶我來京都尋親,因為人生地不熟,差點被人販子欺騙而被賣往他鄉。千里奔逃時,是微服出巡的皇上救了我們。他不但替我們解決了人販子,更暗中遣人指點我們找到了洛府。
可當我滿心歡喜地看著父親在族譜上寫下我的名字時,娘親卻陡然暴斃了。娘親哪里是突然暴斃,不過是嫡母容不得她,一碗毒藥結果了她的性命。嫡母心狠,不但斷她生死,更一卷破席卷了她的尸身丟入亂葬崗。而我那好父親竟不聞不問,完全默許她的做法。
我心若死灰,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尋來的親情如此地不堪一擊。深宅大院,沒有人會可憐我這個失母的庶女。我足足等了一年,才在偶然的上香途中想法子脫身,去亂葬崗尋找我娘親幾乎早已不存在的尸身。
亂葬崗中豎著一座孤墳,娘親的名字赫然掛在上頭。我淚如雨下,也不知哪位好心人替我娘親斂了尸骨。正當我緊抱著墓碑訴一訴苦楚時,皇上出現在我的身后。
他語帶蠱惑,將我這一年暗地里的作為一一道出。我費盡心思謀害嫡母的罪證,竟被他如此輕飄飄說出。他尚稚嫩的臉龐上卻掛著攝人的冷靜,“洛成謹,我能夠幫你將你嫡母踩在腳下,只要你能為我所用。”
我當即向他跪下,鄭重地行三跪九叩大禮,只要能完成心中所愿,我又何必在意將自己賣與了誰。
我忍辱多年,暗地里細細留心,多多少少總能探聽得一星半點的消息。太后與皇上相斗多年,到底棋差一招被皇上軟禁于鳳慈宮。洛成沁的外祖家跟著失勢,那段時光,嫡母幾乎夾著尾巴做人,我甚是暢快,恨不能立刻結果了她。
可誰知隨著長公主凱旋,形勢再一次急轉直下。手握兵權的長公主聯同太后污蔑皇后,更以江南水災為由頭逼皇后入了冷宮。皇后瑞敏,定下暗度陳倉之計孤身回江南緩災情、平貪腐;而皇上要做的,便是做出為美色所惑的荒唐模樣,牽住太后與長公主的全部注意力。
我,就是皇上親自定下的美人。他痛斥洛成沁為我出氣,是為了讓長公主與太后相信他已另結新歡;我一反常態與洛成沁廝打,是為了讓父親意識到我身份的轉變,從而受未來國丈頭銜的蠱惑心旌搖曳。
如今計已成,我便是皇上明面上最為寵愛的佳人。為了讓這份愛寵逼真些,皇上真真費了一番心思,幾乎除了早朝與議政便與我形影不離。紅袖添香與琴瑟和鳴并重,宮廷各處都可見我們依偎的身影。
轉眼半月已過,江南傳來密信,說皇后已拿下郡守與郡丞,正按計劃整肅江南官場。皇上得知后眉開眼笑,興致頗高地與我開懷暢飲。
他醉意熏然,遂在寢殿內橫劍起舞。他向我招了招手,轉身將長劍拋給了我,肆意飛揚一笑,“聽說洛家長女舞姿出眾,是朕暴殄天物,至今未曾一觀。”
我含笑應是,使盡平生所學為他獻一曲劍舞。他眼露驚艷,和著我的舞倚榻鼓瑟吹笙。外人聽來,不過好一場縱情神色的帝王宴飲。
一舞畢,他在美酒的作用下酣然睡去。素來緊鎖的眉頭竟舒展到極致,微勾的唇角呢喃出絲絲囈語。我輕輕俯下身,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描繪他的眉眼。
寢殿內迷迭香氣芬芳,我似沉醉于這樣的蘊蘊香氣里,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若我今日與他成其好事,那他會不會在往后的悠長歲月里,在與皇后琴瑟和鳴的間隙中,分出一星半點的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
太后前幾日的嚶嚶囑托還留在腦海,她說如今宮中唯有小公主一人,若我能率先誕下皇長子,將來必能前途無量。可我并不需要無量的前途,只求能讓他的眼中,看我有著與其他下屬不一樣的顏色。
4
我思慕皇上,由來已久。
當年我與娘親落魄奔逃到他的馬車邊,他輕輕撩起車簾,眼中有著悲天憫人的溫情脈脈。我一下子便被蠱惑住,久久都挪不開眼。后來,他又在娘親墳前收我入麾下,令我漂泊無依的心暫有了支柱。
在秘密為他做事的日日夜夜,我看到了他的果敢與決絕、我看到了他的英明與睿智、我還看到了他對皇后的真心與深情……愛上一個如此優秀的男人,從來都由心不由己。
我忍住心中悸動,慢慢將自己的唇靠近他的。他無意識地翻了個身,喉嚨中囈語呢喃。我湊近他,終于聽到了那呼喚的實音。
他在喚絲蘿,喚皇后的閨名,喚得如此情真意切,即使醉在夢中,也只愿皇后一人入他夢境。
我一下子驚醒,陡然驚覺自己的癡心妄想,他的歡喜與濃情,從來都與我無關。我退出寢殿坐在院中,給他與他的夢留下絕佳的安生之地。
月色皎潔,瑩潤如鉤,我悠悠嘆了口氣,可心底到底有幾分失落。
這份失落持續到皇后歸京那日,我假意親近皇上,惹得她醋意大發。她負氣鉆入冷宮,皇上半分惱怒也無,反而屁顛顛追上去。二人也不知在冷宮中說了什么話語,再出來時已是一番你儂我儂之相。
既她已功成名就歸來,我這個冒牌貨自然要功成身退。鳳儀殿中,她高居鳳座接見于我,“這次你辦得很好,本宮已與皇上商議過下一步計劃。你父心思已動,與長公主離心是早晚之事,所以你必定還得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但這宮中你是待不下去,否則長公主必然會因你而提防你父。”這本就是計劃的第一步,皇后歸來醋意大發趕走剛獲圣寵的我。
“你且安心在洛府住著,皇上已密信于你父,言大位穩固后自會重新接你入宮。這段時日,他也會時常去私會于你。”
她目光含笑,將皇上與我的私會說得冠冕堂皇。我陡生出幾分不甘心來,遂昂首問她:“雖說皇上與臣女私會是為了吊著臣女父親的胃口,可孤男寡女日久,您怎就能肯定他會對臣女毫無遐思?”
她微微一愣,下一刻,她又噗嗤一笑,笑得眉眼張揚,“他這個人我最了解,既屬意與我共度一生,眼中必定不會再容下幫人。而我,亦如是。”
她不曾自稱本宮,滿面的驕傲與自信一如既往。恰皇上議事歸來,自入殿后視線便只粘在她的身上。二人四目相觸,便恍若天地之間只有他們二人。
我霍地釋然,我的這份單相思確實不該自私地打擾到他們。幸虧那晚我及時止步,否則釀成大錯,害人又害己。
因為皇上提前密信父親,是以父親并不曾虧待于我,更嚴令府中諸人皆不得怠慢。洛成沁與嫡母雖有不甘,可到底不敢逆了父親的意思。
日子便在洛成沁偶爾的冷言冷語與皇上不時的私訪中向前劃過,時光流轉,皇上頹廢了又振作,長公主與太后囂張了又沉浮。外事波折,太后薨逝、長公主頹廢,一切的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發展。眼看著皇后肚皮再無動靜,父親愈發興奮,仿佛未來國丈之位唾手可得。
太后逝了,洛成沁的外祖家跟著煙消云散,我終于權柄在手,隨意使了個小計便將嫡母送入家廟。我握著她當年灌我娘親的毒藥,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面色猙獰,狼狽地步步后退,卻抵不住眾仆的束縛。父親知我心中仇恨,特意默許我謀殺嫡母的行為。嫡母不甘地歇斯底里大吼,可才說了數字,便被仆婦擰開下巴。
那是父親派來的心腹仆婢,她陰惻惻地低頭,扶著我顫抖不已的手將毒藥灌入嫡母口中。
嫡母死不瞑目,可到底比我娘親強些,體面入棺葬入祖墳。
至此,我與洛成沁徹底決裂,我與她都懷著殺母之仇。可我并不怕她,如今皇上技高一籌,長公主已許諾交還兵權。皇上的帝位穩固,便意味著我在府中的說一不二。
長公主交接兵權那一日,我在府中激動得坐立不安。洛成沁淡漠地從我面前走過,意味不明地朝我勾唇諷笑。
我尚不明所以,片刻之后便見公主府的方向火光沖天。半晌過后,父親垂頭喪氣歸來,捧著一臉的惶恐與不安,沖我擺手道:“長公主決意自焚,將前來接收兵權的帝后一同困入火海。為父救援不及,只搶救出被皇上推出火場的皇后。”
他不停地張合著嘴唇,可我一個字都聽不清。
那個我放在心底的男人,竟然死了。
5
我將自己關在屋內,抱著與他數年的往來書信號啕大哭。雖然他總叮囑我及時銷毀,可我總舍不得,舍不得將這一星半點的慰藉化為灰燼。
他為了救他此生所愛命葬火場,將這大胤的一切悉數拋下。那我這個已為母報完仇的人,又何必執著于世。
我將他的書信一一點燃,任火苗布滿紗幔。彌漫的煙塵嗆得我涕淚橫流,可我的嘴角依舊高高地翹起。皇后要照拂小公主自不會立時跟他而去,那黃泉路上,便由我來伴著他,陪他一路,可好。
我在火海中默默閉上雙眼,等待著與他的重逢。誰知再次睜開眼,看到的竟是洛成沁那一張自得中又帶著猙獰的臉。
“你害死了我娘,還想這么輕易地死去?”她咬牙切齒,指揮仆婦將我捆縛住,抬起馬鞭狠狠抽在我的身上,“如今皇上已死,再沒有人能來救得了你。你放心,在往后無數個日日夜夜里,我定會讓你知曉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麻木地閉上雙眼,任由周身傳遍火辣辣的痛楚。既已心若死灰,又何必在乎這些外在皮囊。
外頭朝臣們聯名上書,勸說已成為太后的莫皇后一同恭迎大胤先祖武宗的另一嫡脈入京登基。尚未婚配的洛成沁將目光瞄向了未來的太子葉赫·樸昀,不惜與父親編排出一場茶樓選夫的戲碼來算計那一位。
可笑那位早有一心相屬的嬌妻,聽說他為了自家嬌妻,竟不惜發毒誓與自己的父母相抗,更放言要在全帝都百姓面前,為他嬌妻籌備一場盛大的正名婚禮。
洛成沁逼婚不成,只能將怒氣全都發泄到我的身上。她仰頭喝下一大口烈酒,又悉數噴在馬鞭上,這才猙獰著向我早無完好肌膚的身上抽了過來。
日復一日的鞭打早已使我麻木,我甚至能優雅地勾勒著唇角,笑她的癡心妄想。她愈聽愈怒,一鞭接著一鞭抽打在我的身上。四周灑落一地的酒壺,她仰天長嘯,忽而得意揚揚道:“你莫笑我,我雖求而不得,卻好過你這般不明真相、渾渾噩噩地活著。”
“你以為咱們的爹爹是什么好人么,我今日就不妨告訴你些真相,讓你知曉你到底待在什么樣的地方。”她醉眼蒙眬,跌跌撞撞地揪著我的傷口,等看到我因疼痛而皺起眉頭時,才開懷地跌坐在地上,“洛成謹,你肯定認為,你娘是被我娘毒殺的。”
“廢話。”我忍痛側首,不愿見她這張丑惡的嘴臉。
“哈哈哈,如果沒有爹爹的許可,我娘敢毒殺你娘么。爹爹根本瞧不上你娘曾經的花女身份,也根本不信你會是洛家之女。不過瞧著你姿態妍麗,可為他將來的仕途打點一二,這才認下了你。你娘在送你進洛府的那一刻,便注定活不了。”
“你以為當初她為何遠走他鄉,不過是爹爹春風一度后生怕夜宿花女有損他的清明,特意使計將她推得遠遠的。”
“哈哈哈,她倒也是個癡人,一生只信爹爹會對她有情,竟至死不悔。爹爹這個人啊眼中只有權勢,你還別不信,爹爹命我娘準備毒藥時我就在旁邊,不過他們都以為我小,并不曾將我放在心上罷了。”
她醉言醉語,忽自得一笑,神秘地湊在我的耳邊。
“你可知為什么我能在外祖家倒臺,娘親慘死的當口能重獲爹爹寵愛,甚至能日日虐待于你么?因為呀,我向爹爹獻了一條妙計。
爹爹那日本能早些到達公主府救出先帝,是我攔住了他,我騙她皇后腹中已育皇子,我告訴他先帝對你根本無情,我告訴他的國丈夢永不能實現。不若趁著如今兵權在手擁立庶民皇帝,也好得個權勢滔天的妙處。你看,如今手握兵權的他果真權傾朝野,就連未來的皇帝都對他畢恭畢敬。”
我如墜冰窟,想不信她的話,卻又不自覺地確信著她的話語。自己的父親到底是何等樣人,我早已用六年光陰了解透徹。
幸而洛成沁醉了一場,將抖漏秘密與我聽的事兒忘得一干二凈。
我面上依作頹廢狀,暗地里卻啟用了廢棄已久的密信通道。
太后亦大為震驚,全力暗查之下為我送來最痛心的結果。數日忐忑換來了真相大白,洛成沁所言果然全部為真。
我目眥劇烈,恨不得立時便要毀了洛家,毀了這個滿目瘡痍、斷送我娘親、先帝性命的骯臟之所。
我曾經恨父親的冷心冷情,因此與先帝約定,待先帝地位穩固,必要斷他此生仕途。可誰知他根本無心,先毀了我的親情,又斷送我的愛情。
那我何必記著自己與他那點子虛無縹緲的血脈關聯,這一生一世曾溫暖過我的,不過娘親與先帝。
6
太后讓我少安毋躁,我只得強忍苦楚蟄伏,如一只伺機而動的野獸,冷眼看著洛府與未來太子的隔閡越來越深。
終于,一個算不得機會的機會擺在我的面前,未來帝后去皇極寺中祈福時,竟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死。本是意外的天災,而我卻想讓之成為人禍。
我串通太后偽造證據,將意外演變成一場陰謀。太后執掌后宮多年,當真心算計一人時,便能將各處破綻消滅得干干凈凈。
肅靜皇陵內,葉赫·樸昀伏在太后身邊慟哭得如同一稚童,滿是哀傷的眼中漸漸染上仇恨的火種。
“哀家也是近日才查出,洛將軍狼子野心,既然已動了將嫡女嫁與你的心思,便不愿在太子妃之父的位置上久待。天長日久的變數,比不上直接成為國丈來得令人放心。”
“還請太后襄助于朕,鏟除洛賊,還大胤清明。”他猛咬牙關,顯然已將洛懷視為殺父殺母的仇人。
“如今你羽翼未豐,必要令他放松警惕,因此勢必要納他家一女,全聯姻之誼。”太后循循善誘。
“不,我今生只要雅雅一人,我答應過她的。更何況報仇的方式有多種,為何偏偏挑選傷害雅雅這一條。”他目露驚恐。
又是一個癡情帝王,可如今這當口,哪里能容得下他的癡情。
我從側殿走出,鏗鏘跪于他的面前,俯身叩首道:“皇上,您在成長的同時,洛將軍的權勢同步地只增不減。若想用最短的時間為您父母報仇,納臣女為妃便是最佳捷徑。
皇上且放心,這不過權宜之計。臣女心中早有所屬,與您聯手不過是為了能盡快鏟除洛家。皇上定也想與皇后長長久久地琴瑟和鳴,那便更要鏟除權傾朝野的洛懷洛將軍。”
我將自己的前半生細訴與他聽,我的殺母之恨、他的雙親之仇,都足夠讓我們凝聚在一處。
崇順殿內,他當著洛懷的面許我貴妃之位,洛懷恐怕也沒想到,我這個棄子竟還能有翻身做主的一天。
洛懷素來自傲,只以為我會牢記著自己洛家女的身份,只沉浸在自己未來的煊赫中。皇后從鳳儀殿得知消息趕來,瞧見這一幕后眼底心頭皆是悲涼。
皇上雙手冰冷,恨不得立刻撲到她的身邊,我死死地拉住他,萬不肯讓他功虧一簣。
往昔情景再現,現任帝王又與我唱起雙簧,御花園的亭臺樓閣,到處是我倆唱響的深情大戲。洛懷自然歡喜交加,可也看得新任皇后肝腸寸斷。
那是個驕傲且倔強的新后,竟試圖令太廟的燭火落地,來擔下一份大不敬的罪名,好將自己送入冷宮。
皇上哪肯讓自己的心上人入冷宮遭罪,可他更不敢將實情說與新后聽。這偌大宮中,就連太后都不清楚,父親埋藏最深的暗樁身在何處。
我躲在紫宸宮中抄寫經文,一為先帝超度,二為新后祈福。為了報仇,我終究傷害了無辜的旁人。皇上跌跌撞撞地倒在我的門前,眼底蘊含著無盡的痛苦與絕望。
他死死拽住我的衣袖,哀求道:“我不報仇了好不好,我不當這個皇帝了好不好。我不過湘州地界一庶民,本應與我的雅雅相守一生,可為何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我不忍再看他,可想著皇陵中本不該長眠的先帝,素來柔軟的心又再一次冷硬了下來。這個皇后是他的軟肋,凡阻我復仇者,必誅!
在得知這新后時常流連在冷宮四周,我當機立斷攜著太后予我的心腹假意“圍追堵截”。昔年胤太祖身邊的蕭妃使相思蠱令得太祖任她予取予求,而今皇上對我如此著迷,為何不能定性為“相思蠱”之故?
她當然不盡信我的話,跌跌撞撞沖出假山后便去藏書閣中翻找那一段皇家密辛。
直到無可辯駁,她才無可奈何地仰天長笑,直笑出了滿眼的淚,“原來我的昀哥哥只是不小心忘了我,他愛的始終是我,是我呵。”
我默默撇過頭,用這個完美無瑕的謊言來滿足她心底最初的幻想,卻依舊不得不冷下心腸,陰惻惻道:“他活,你必得死!”
鳳儀殿的大火燒了一日夜,醒來后的皇上如瘋了般沖進廢墟里,他再不顧忌旁人的目光,徒手扒拉著燒焦的木瓦,在焦黑的泥土里尋找著他此生所愛。
然而這一場蓄謀已久的火什么都沒給他留下,他噗地噴出一口鮮血,捧著一抔塵土歇斯底里地吶喊。鮮血染了我一身,每一滴都飽含著滾燙的痛意。
我的肌膚像被灼傷,自身到心,都是愧疚引發的痛意。蒼天有淚,大雨沖刷著我與他。我仰頭望天,仿佛又看到了先帝曾經的暖暖面容。
一時間,心痛如絞,又心硬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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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醒來已是三日后,他似乎變了一個人,眼底的最后一抹柔情消失殆盡。他強迫自己對洛懷俯首帖耳,強迫自己與我柔情以對。可也只有我知道,在漆黑不見五指的夜里,他壓抑在被褥下的絕望哭泣。
終于,我將皇上改造為我需要的樣子。終于,我不擇手段地讓自己心如蛇蝎。
皇上封我為后,洛懷歡欣鼓舞,全然不知皇上卑躬屈膝的背后,是熊熊燃燒的復仇之火。
三年光陰,足夠讓身處仇恨中央的太后、皇上與我三人聯手,一步步將得意忘形的洛家推向毀滅。
洛家被滿門抄斬的那一天,我給自己化了一個艷麗的桃花妝。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先帝為我解圍的那一日,窗外曾有數千桃花花瓣輕舞。
我輕輕關上紫宸宮的大門,將手中白綾舞上房梁。我給皇上留了封信,告訴他,他的雅雅并沒有死。那個皇后愛慘了她的皇上,就如同皇上愛她一般。
若我真拆散如此深情不悔的二人,恐怕九泉下的先帝也會不齒于我。皇后火燒鳳儀殿那日,我聯同太后偷偷救下了她。三年光陰,總算令得始終昏睡的她慢慢恢復了知覺。
至于今后皇上是走是留,又會如何將他的雅雅勸得回心轉意,已全然與我無關。
太后尚未看到她與先帝的孩子長大成人,自仍舊不舍離長公主而去。
那便繼續由我任性地赴這場黃泉之約,在太后壽終正寢去尋先帝之前,陪他至黃泉碧落,永世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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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可以插了,我好高興。朱元璋大小變大三聲,朱允炆不干了,“皇爺爺我也要茶。”說完一連喝了三杯茶水下肚。
朱棣進來,“你們兩個狗日的,老子在前線拼死拼活,你們卻有功夫在這穴窩著爽。”
“氣煞我也!”當下拔出腰間寶劍刺刻出來。
朱元璋一下死了。
朱允炆被砍斷了一條狗帶sytdfhhvcfhikmnbhhjnbvffhhhhhhhhhhhh“233333333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