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榛真被鬧鐘鬧醒來,去廚房做了兩份早餐,一份用保溫箱裝了擱在桌上,沒等謝凜來,匆匆吃完了自己的就出發去了學校。
他讓飛行車繞了路,順便查看飛船航班。
天狼星交通發達,來往飛船很多,榛真選了選,最后定了三天后一早的船票。
他的票還好,但加上托運小飛行車的費用,手上就不剩幾個錢了。貧窮使他暫時忘卻了暗戀失敗的難過,榛真滿腦子只剩下‘不妙,還得再攢點’的念頭了。
榛真先知會了老顧,然后和李主廚說了情況,問這兩天還能不能去兼職。
李主廚回「你隨時過來」,榛真感激地道謝。
到學校,他怕又有人來涂車,把平時不用的防塵罩開了。
有同學半譏半諷地笑他:“沒必要吧,榛真,鳳校長現在可護著你了,哪還有人敢招惹你啊。”
性子急的忍不住推了推他,問:“謝將軍都選你了,你和鳳校長算怎么回事啊?”
“喂,你小心點。”旁人趕緊攔住,卻不是關心榛真,“他那么弱,你別一下子推壞了,那可就麻煩了。”
榛真現在倒是巴不得明天就走了。
他只裝作聽不見,匆匆走進副助系大樓,上了二樓悶頭走著,沒留意眼前停了一人,差點撞上時才止步。定神一看,卻是寧越溪。
寧越溪比榛真高半頭,俯視著他,慣常的驕矜冷淡、與貴族式的藐視。
榛真和他沒交情,直接挪開繼續走,錯身而過時,聽寧越溪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意味不明地說:“倒是小瞧你了。”
榛真停了半秒,覺得沒什么好說,進了教室。
妮娜正在苦思冥想一道題,見了他立刻開心地一笑,讓他趕緊來幫忙。榛真昨晚奇怪地睡得不錯,精神好了許多,兩三下就劃拉出了步驟。他看著妮娜,這個在學校唯一的朋友,心中起了淡淡的傷感。
等一天課結束,放學后他叫住了妮娜,說有事要講。
兩個人到副助系一處沒什么人經過的樹下站住,妮娜好奇得不行,“什么事啊。”
榛真微笑著說:“再過三天,我就不來上學了。”
“啊?”妮娜大驚失色,“為什么?”
“難道你要跟著謝將軍上戰場了?不是吧,你才二年級啊!”
“沒有,”榛真忙搖頭,低下聲音說,“我不當謝將軍的副助了。”
妮娜又驚了,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要當鳳、鳳校長的副助嗎?”
“也不是,”榛真無奈,“我誰的副助都不當了,我要退學,然后去我想去的地方。”
妮娜徹底茫然。
等榛真清楚地解釋完后,她沉默了許久,眼淚一下出來了。她迅速想明白了,他在謝將軍那兒住得不舒服。如果榛真能有一個安心的落腳地,他何必要一個人出去浪跡星海。
那是多孤單又無奈的選擇呀。
可是妮娜也只是個窮學生,她養不起榛真,只能眼淚汪汪地說:“要是你說的那個老顧靠譜,真進了紅河旅團,也、也挺好的。”
“現在各大星系都有星獸進攻,反倒是太空更安全些。”
她這么安慰自己,眼淚一時卻收不住。
榛真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而軍校某處,鳳歸正和謝凜進行著不太和善的語音通訊。
“軍部又要把我派出去挖土了,謝將軍,您有在其中出一份力嗎?”
“殖民能源星規劃屬于王室內閣管轄,我無權置喙。”
“呵,怎么這種好事就輪不上你呢,也對,你們身份更尊貴。”鳳歸懶洋洋地挑眉,也不裝模作樣了,直說:“榛真我搶定了,看來你也清楚,沒有比他更適合我們這個級別的副助了,現在是只有我和你搶,你既然說了尊重他的選擇,那就勞煩再等等,不然的話,我就把榛真的數據完全公布出去,讓其他帝國的3s們都來湊份熱鬧。”
聽謝凜似乎是沉默了,鳳歸冷冷一笑,漫不經心切了監控,接著一愣,訝道:“嗯?榛真怎么把人小姑娘弄哭了?”
“他怎么了?”
鳳歸才不理他,說:“沒怎么,不說了,我準備準備去。”
謝凜被掛了通訊,臉上也沒什么表情,靜靜把手頭的工作處理了一部分,之后上軍校論壇,通過智能檢索關鍵詞得到了些線索。
一個似乎對榛真有好感的女同學。
謝凜不是會在這種問題上浪費時間的人,確認榛真沒什么事,很快就放到了一邊。
那邊,榛真和妮娜說完,就去了tr餐廳后廚。
李主廚看他手腳麻利地處理食材,嘆了口氣說:“其他學徒都比不上你,你這一走,我還真有些舍不得,明天你來掌做吧。”
榛真正認真地給海蝦清理蝦線,遲了幾秒才想著回話,連忙拒了,“不用,李主廚,我去紅河旅團掙得就多了,不能再占您份額了。”
李主廚皺眉瞪他,搖頭失笑,說行吧。
等餐呈上去,榛真領完星幣,同李主廚道別,匆匆回了莊園。家里已經備好了晚飯,榛真吃到一半,聽到蕭先生終端屬于謝凜飛行車的提示音響了,管家慣常說了句“小少爺您先用著”,便闊步走出了餐廳。
榛真聽不到聲音,但腦中自己想象出了畫面。
管家替謝凜取了外套,應該送他上二樓書房了。
榛真食不知味地用著餐,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謝凜這個人。
和他不茍言笑的外表相稱的,是他十分規律的作息。
在家的話,嗯……不知道幾點起床,會先去訓練室做體能訓練,早上六點準時吃早餐,中午很少碰見,現在已經知道,是去tr吃午餐了。如果沒別的事,會在晚上七點左右到家,應該也是從tr用餐回來。之后就是在書房工作,十點左右管家會送他上樓,然后洗澡、睡覺。
榛真感受到了其中的嚴肅,使他更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破壞了謝凜人生節奏的意外。
好在他已經決定不再打擾下去了。
只是該怎么說呢。榛真又一次為難了起來。
就這樣,他一直為難到了臨行前的晚上。這夜吃過晚餐后,榛真同管家說想散會兒步,坐飛行車去了謝家靈堂。
謝石星父母的骨灰盒存在這兒。
靈堂里頭只有仆人,認得榛真,躬身為他取來了香。
榛真默默地上了,望著謝母慈祥的面容與謝父溫和的臉,眼睛紅紅地站了許久。
轉身時路過旁邊的桌案,案上擺著傳統的紙筆,榛真腳步一停,想了想,讓仆人給他取了一些紙和筆過來,小心收好,放進口袋。
出了靈堂,榛真正準備回去,一輛飛行車在他幾步外落地,然后謝石星從里邊下來了。
空曠的青磚廣場,只有風吹過松柏,沙沙的響。
小時候親親密密的兩個人,現在像陌生人,一時都不知道如何問候。
謝石星這次先開口叫了榛真的名字。榛真“嗯”了聲,又點點頭,便想上車離開。謝石星一把拉住了他,可能是念著以后大概很難再見面了的傷感,榛真沒第一時間掙開,而是頓了頓,才緩緩抽出手,小聲問:“還有事嗎。”
半個月了。
距離榛真搬出去已經半個月了。
謝石星以為他早該習慣了,但心中焦躁不安的情緒與日俱增,不見到少年還好,見到了,就只想著能多待一會兒就多待一會兒。
他說:“又要出去執行任務了,我來看看爸媽。”
“你才二年級,任務就這么多嗎。”榛真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又想到這不是他該操心的事了,便輕輕說道:“注意安全啊。”
謝石星很受用榛真的關心,這令他的焦慮緩解了許多。
不過他很快又記起了別的事,盯著榛真輕聲問:“你和小叔叔還沒最終確認,聽說鳳校長又找你了?”
謝石星抓奸似的語氣令榛真無語,心煩地說了句:“不關你事。”卻不知戳中了謝石星的哪個點,一怔過后,笑著伸手過來揉了下他的腦袋。
榛真無奈得很,只好說“我該回去了”,低頭上了他的小飛行車。
謝石星手動了動,沒再攔了。
榛真回到臥室差不多九點,他拿出紙和筆,坐在書桌前,一筆一劃地先寫了抬頭:小叔叔。
停了停,繼續寫:感謝您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還愿意相信我,選我當您的副助。
想到這兩天謝凜沒有再和他提出去最終確認,榛真抿了抿唇,又寫:但我自感能力不足,沒有信心當好您的副助,所以不能和您去確認登記了,對此深感抱歉。此外,我還是不想再繼續軍校的學業,如果學校有人來問,還得麻煩您處理,多謝。有熟悉的朋友幫我找了一份工作——
榛真沉思了好一會兒,也不知怎么想的,還是寫清楚:去紅河旅團當天然食材料理廚師,我之前通過了星網面試,明天早上將乘坐sikl770飛船去天狼星和旅團負責人報道。紅河旅團待遇豐厚,足夠我養活自己,而且我已經是成年人,可以為自己的未來負責,請您不要為我擔心。中途如果有假的話,我會再回來探望您的。
最后榛真寫道:還請代我向蕭先生致謝與問候。祝您以后一切都好。
他落了款,擦掉眼角一點濕意,在自己名字后畫了一個簡筆的笑臉。
榛真上輩子疊過信封,研究了幾張紙,折了個四四方方的正方形,將信藏在里邊。信寫完了,榛真就坐在桌前發呆,等到管家送謝凜回房,深吸了口氣,再坐了幾分鐘,便起身出門。
他并沒看到的是,阿瑞斯圍著他嗅來嗅去,背上的毛都快炸飛了。
榛真忐忑地敲開了謝凜的門。
謝凜剛進屋,還沒來得及洗澡,或許是處理了棘手的公務,垂眼看過來時,神情有些冷漠。榛真捏著信封的手一緊,條件反射地偏了偏頭,又鼓起勇氣轉回來,伸出手,說:“小叔叔,我給您寫了一封信,請您務必明天再看。”
謝凜沉默了兩秒,然后淡淡地回他:“嗯,知道了。”
接著用拇指和食指隨意取走了那薄薄的幾頁紙。
榛真看謝凜手把著門,像是抗拒他進入一般的姿態,就低下了頭,說“晚安”,他走出幾步,聽到身后傳來關門的響聲。
屋內,謝凜一只手還搭在門把上,眼睛落在紙上,翻了兩翻,轉身放到了沙發邊的幾柜上。阿瑞斯那兒的情緒太明顯,使謝凜也生出了些煩躁,因而對這孩子式的把戲,就算榛真不提,暫時也生不出拆開看的想法,冷著臉解下襯衫,進了浴室洗澡。
榛真這晚上又沒睡好。
早上天還未亮,他睜開了眼。
他在房間里轉了轉,沒有什么好收拾的,值得紀念的東西全在星網上。衣服是謝凜出錢買的,他不好意思拿,只多拿了一套,再把一些必需品裝上,便背著包出了臥室。
走廊很安靜,看不到阿瑞斯,也聽不到有人起來的響動。
榛真摸了摸胸口,心跳很平靜。
像終于等到了一個結果。
他悄悄地走出了這所不屬于他的白色宅邸,坐上小飛行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