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真這一摔,原本是頭朝下要磕著腦袋的,但許久不曾出現的‘它’驀地閃了出來,扶了他一把,才只磕了膝蓋。
謝凜回頭前一秒,‘它’又立刻融進了影子里。
要不是有殘余的力道還留在手臂上,榛真都要以為是幻覺了。
謝凜見榛真呆呆跪在舷梯上哭,像是疼得起不來,想了想,稍往旁邊讓了一步,無垠從里邊出來,下去將少年打橫抱起,帶上了車。
榛真不禁停了眼淚,眼睛睜得滾圓。
這可是戰甲無垠,縱橫紅河星系、狂攬千億粉絲的帝國超武,天祁軍校99的學生的‘夢中情甲’,現在卻像個服務機器人似的托著他……
無垠非常紳士,彎下腰將他輕輕放在u型座的里邊。
榛真連忙紅著臉說“謝謝”。
無垠由謝凜精神控制,同時自帶智能,沒有五官的面板上,兩條代表眼睛的藍色直線閃了閃,像是在說“不客氣”。
直到無垠起身去了駕駛位,榛真目光還黏在它身上。
車子升空起飛。
謝凜看小朋友不哭了,就收回視線,端坐著打開終端聊天界面,給管家發去了幾句話。
一條消息插了進來。
「小叔……我能問為什么嗎?」
謝凜沒有理他。
過了會兒,謝石星又說:「真真生氣的時候不愛吃東西,他晚上還沒吃晚飯,您勸勸他吧」
謝凜看完,給管家又去了條吩咐,便關了通訊,轉而打開工作數據庫,審查實驗室隨時呈上來的分析報告。他看了會兒,隨手拿電子煙時,不經意發現榛真還拘束地坐在那兒,手摸著膝蓋,姿勢都沒變。
“很痛嗎?”他問。
榛真下意識點頭,緊接著又搖搖頭。
像是不想給人添麻煩。
“……”謝凜放下煙,“還有五分鐘就到了。”
榛真應了聲“噢”,見謝凜眼神沉穩,以琢磨不透的表情靜靜看過來,榛真就有些緊張,想說些什么。謝凜看他欲言又止,想了想,說:“你的東西明天再去拿。”
“哦,好。”榛真其實想問的是另一件事,猶豫道:“小叔叔,除了動物植物,會不會有別的類型的精神體呢?”
“目前已知的人類精神體,只有動植物兩類。”
謝凜像個給孩子科普的家長,用詞十分板正。
“就沒有像影子一樣的精神體嗎?”
“不曾有過記錄。”
“哦。”榛真慢悠悠點頭,疑惑沉思,‘它’到底是什么呢,這么多年,‘它’只出現過不到十次,但每次都是在他可能會受到致命傷時出手。這具身體的古怪之處,榛真一直沒弄明白。沒等他想太久,飛行車已開始減速下行。
透過舷窗,榛真看見了一棟恢弘峻美、燈火輝煌的四層白色宅邸。
挨著湖畔,背后是一望無際的草坪與矮灌木叢,一段廊橋從西墻延伸出來,跨過湖面,巨大的橋洞下還停著兩條小舟。
這是帝國指給上將的府邸規格。
榛真不由出神,想到幾年前謝凜升銜,謝石星拉著他偷偷來過這,少年氣地說以后也要當將軍,帶他住大房子。
現在一看,莫名有些諷刺的滑稽。
飛行車停在正門前。
謝凜先起身走了,然后無垠過來抱榛真。
榛真其實勉強也能走,但他不敢多嘴,乖乖地讓無垠抱下了車。
頭花灰白的男管家站在門口,面容嚴肅冰冷,挺直著背,一看便不太好相處,很像是鐘女士的加強版。榛真睫毛顫了顫,因摸不透謝凜的想法,加上來到陌生環境而隱隱約約的不安與緊張,越發鼓噪了。
“管家蕭先生。”
謝凜簡單為榛真做了介紹。
男管家肅著臉對榛真頷首,榛真回了個乖巧的微笑。
大堂布置是與豪宅相稱的華貴。
類巴洛克式樣的家私,兩邊掛著巨大的藝術畫,猩紅的地毯鋪滿了中央矩形大廳,并沿著樓梯一路往上。人走在上面,毫無聲響,整個空間有種清冷的安靜。
謝凜吩咐管家給榛真看傷,說還有事,便先行上了樓。
榛真被帶到右手邊的客廳,無垠將他放進軟沙發里后就退了出去。
管家禮貌地說“小少爺,冒犯了”,半蹲下來,仔細為他卷起褲腿。榛真的皮膚很白,膝蓋的淤青便十分刺眼。他看見管家微微皺眉,與鐘女士一瞬神似,仿佛是在想‘怎么會有這么柔弱的人,隨便一摔都能傷成這樣’。
蕭先生讓智能ai拿來了治療儀。
他親自給榛真安上,手非常穩,絲毫沒有碰到傷口。
治療期間,不知出于何種考慮,蕭先生沒有離開,而是一動不動站在沙發旁邊。榛真放輕呼吸,背后出了層汗,襯衫濕了,他卻拘謹地忍耐著、沒有脫下西裝外套。
直到治療儀發出‘叮’的一聲響。
他松了口氣,自行拿開儀器,放下褲腿,規規矩矩地起身,等著管家帶他去某間客臥休息。
已經很晚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蕭先生領著他來到了餐廳,請他坐下,然后端出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準備好還冒著熱氣的一盤食物——擺成兔子形狀的圓面,周圍點綴了些胡蘿卜西藍花和小番茄,像是照著某本兒童菜譜復制粘貼下來的。
榛真:“……”
“小少爺請用,這些都是天然食物。”
蕭先生雙手交疊在前,微微俯身,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榛真不想吃,這些天餓傷了的胃也不是很舒服。但念著管家應該是按吩咐辦事,態度也客氣禮貌,他就不好意思拒絕,鼓了鼓腮幫,無奈地小口吃了起來。
二樓書房,謝凜意識下沉,正登錄在星網軍部一處小型會議室。
這兒坐著的基本是少將級別以上的軍部人員,李將軍雙手交叉擱在桌上,說道:“這不是一次正式會議,大家就當閑聊,說說對陛下想與星獸和談的看法。”
沉默了片刻,有人委婉地說:“星獸并不是能夠和談的種族。”
“但我們都知道,有能掣肘住他們的東西不是嗎。”
“如果您指的是珍珠玫瑰,以我最近得知的消息,恐怕不太盡然。”
“哦?”
“有未經確認的消息流了出來,說十九年前,與星獸至寶珍珠玫瑰一同消失的,還有他們的大領主。”
“星獸認定是人類所為,在戰爭全面爆發的同時,另外幾位領主一直沒有停止尋找過他們。”
討論在此拐了個彎,有人終于抑制不住憤怒,罵道:“你們是不是忘了斯托卡之奠?相信星獸的仁慈,不如自我了結來得痛快!就在剛剛,聯盟更新了戰報,人類戰死數已經破了七千億!誰知道珍珠玫瑰是不是個幌子?誰他媽見過那該死的傳說中的玫瑰?”
會議室再次沉默。
李將軍沉著臉發言:“星獸戰斗力越來越強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全族的等級差猶如天塹!如果人類拼死一戰能有勝利的希望,陛下何至于想和談。”
這次沒人說話。
李將軍轉頭看向一直沉默著的謝凜,問:“謝將軍,你是怎么想的。”
謝凜神色漠然,眼里冰冷的似乎沒有了人類的情緒,淡淡吐出四個字:“不死不休。”
會議不太愉快地散了。
謝凜下了星網,靜靜坐著沉思了會兒,像想到了什么,發消息詢問蕭先生:「他吃了嗎」
管家回得很快。
「吃了,不用哄,小少爺很乖」
又回:「小少爺品嘗地很細致,他好像很喜歡我做的食物」
“……”
謝凜幾乎能想象得到蕭先生心里有多得意,但他無法不感到懷疑,「你確定?」
蕭先生看了眼吃得頭都不抬的少年,自信回復:「當然」還不忘加一句:「少爺,不是所有人的口味都像您一樣挑剔的,為了歡迎小少爺,我甚至超水平發揮了」
而埋著頭的榛真,很艱難地在控制住表情。
這、這也太難吃了……
這絕對不是智能管家的水平,廚師是誰?一樓沒有看見別的仆人,那就是蕭管家?他是故意,還是手藝真的很爛?榛真快被難吃哭了,勉強吃完面,剩下些蔬菜堅決不肯動了,他抬頭看管家,可憐巴巴地說:“我吃不下了。”
他看見蕭先生明顯愣了愣,眼里似乎閃過什么,然后板著臉說:“好的,請您跟我來。”
榛真覺得蕭先生好像是不滿,垮了垮肩膀,只希望不要再有別的什么幺蛾子。
好在這次終于是臥室了。在三樓中間偏東的一處套房,蕭先生盡職盡責地給他介紹了各個區域功能,最后拉開步入式衣柜,微低下頭說:“因為時間緊急,沒能為您準備好合適的衣物,這些是少爺小時候未穿過的新衣服,請您先勉強用著,明天我再為您采購新的。”
榛真很累,困得只會點頭了,或許是疲憊,眼睛像小兔子般泛著紅色。
蕭先生看了他好幾眼,說了句“祝您好夢”,便彎腰倒歩退了出去,輕輕關好門。
榛真在衣柜里找到了全新的平角內褲,他往身上比了比,大了一圈,又翻出件睡袍似的襯衫比了比,大了兩圈。
謝凜小時候?
榛真:“……”
酸溜溜地嘆了口氣。
洗漱后,榛真關了燈,窩進柔軟的床里,很快閉上了眼睛。
這刻的他,什么也不愿意想了。
整棟樓漸漸暗了下來。
蕭先生服侍謝凜休息后,并沒有去一樓睡覺,而是在三樓鋪著地毯的長廊踱步,來回地路過榛真的臥室。事實上,他有些高興得睡不著。
他是很喜歡榛真的。
孩子乖巧又可愛,就是沒有小時候愛笑了,蕭先生頗為遺憾地想著。
他繼續踱了兩圈,正準備下樓,就聽到屋內傳來細弱的呻丨吟,隱約是疼痛的哭腔,蕭先生停住腳步,在門口仔細分辨了一會兒,皺眉叩門。
“小少爺?”
沒人應答,蕭先生又克制地敲了兩下,依舊沒回應,他心一緊,直接開鎖進去,看見小少爺在床上蜷縮成了一團,雙手緊緊捂著肚子,眼睛卻沒睜開。蕭先生當即呼叫謝凜,也不管他主人是不是睡著了。
于是剛躺下沒多久的謝凜披著睡袍從隔壁臥室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