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天澤會回蔣家,跟蔣羨祺低頭認錯,余明淵并不驚訝。這些年,蔣天澤的外家發展頗有些受阻,一直靠著蔣羨祺給的單子才活出個世家的光鮮樣子。
而王家貪得無厭,一直明里暗里攛掇蔣天澤取代蔣羨祺的位子。蔣羨祺跟王家可沒什么血脈聯系,又和王翊萱離了婚,更是連少年的夫妻情分都一并丟了。
但是這個外孫卻不同,明明白白流著他們王家女兒的血。等過兩年,蔣天澤年紀夠了,再娶上一門王家的女兒,親上加親,那以后蔣家可不就得唯王家馬首是瞻。
本來這個計劃,一直都進行的完美無缺的,蔣羨祺雖然早年就跟王翊萱分居兩地,長年累月不見面,但是一直沒有動離婚的念頭。
但偏偏出現了一個余明淵!誰都漏算了這么一個玩物一般存在的角色。試想,堂堂蔣家的掌權人竟然聽命一個玩物的指令,他要東就絕不向西,要星星絕不摘月亮。這樣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間,以后再到正式的社交場合去,怎么抬得起頭?!
更甚至于,蔣羨祺因為一個玩物把自己的親兒子都打發了,滿城看了小半年的笑話。茶余飯后那些個上不了正式臺面的二太太、三太太們,就在一起嬉笑說,這做小做到這種程度,也算是功成名就,是我輩的楷模了。
這些話自然也有一些傳到余明淵的耳朵里,以前蔣羨祺除了他之外,還有一些鶯鶯燕燕。大家平時沒事爭奇斗艷,大家雖然也說,但炮口分散,他行事低調,又不輕易露面,受到的非議相對而言就小一點。
但如今,形勢不同以往,蔣羨祺一副浪子回頭,只守著他一個人過日子的架勢,可把大家的下巴驚得都掉了一地。
得虧余明淵不是個女人,這要是,哪輪得到蔣天澤大過年的回來給自己的老子磕頭認錯。大家背后總要這么感慨一句。
余明淵十幾歲跟了蔣羨祺,這些話翻來覆去的說,十多年也沒有變個花樣,他聽得多了,也就那樣了。
別人恨他也好,不恨他也罷,自始至終他只想待在蔣羨祺的身邊而已。
他雖然比蔣羨祺年輕,但是身體卻不如蔣羨祺健康。他一直覺得,如果他和蔣羨祺能走到生命的結尾,他可以送蔣羨祺走完一生,看著他親自閉眼,那也算報答了蔣羨祺對他這么多年的恩情。
比起蔣天澤這個正兒八經的兒子,余明淵有時候對蔣羨祺的態度才更像一個兒子。起碼蔣天澤可沒有想過給以后怎么蔣羨祺養老什么的,真到了蔣羨祺壽終正寢那天,蔣天澤恐怕想的也是,他是不是能正式繼承蔣家,又或者,他能不能讓余明淵徹底滾出蔣家,再也不要礙他的眼。
以前蔣羨祺對他說,父子親情也敵不過權勢的誘惑,這世間,什么感情都禁不住金錢的試驗。
余明淵有一次跟蔣羨祺說,如果他真的信不過自己,那不如就在他要臨終的時候,讓自己跟著一起去吧。
這話說得實在重,當時蔣羨祺就發了火。余明淵還這樣年輕,世界上還有大把的事他沒見過,沒體驗過,何必說出這種誅心的話。在他眼里,他蔣羨祺就是這么心眼小的人嗎。
余明淵卻不解釋,笑著攀著他的手臂撒嬌,用溫軟的口氣讓他消消氣。蔣羨祺這些年從沒對他發過火,真正把他當成掌上明珠一樣的嬌養著,見到余明淵這么求他,再大的氣也沒有。
然而這些話還是起來作用的,蔣羨祺習慣了金錢、權力帶來的牢靠關系,結發夫妻、父子親情都可能禁不住考驗,人死如燈滅,也沒必要再去拷問他們的人性。
但是余明淵卻只圖他這個人,可以說,如果蔣羨祺走了之后,余明淵還不算老,有大把的好時光,手上又用潑天的富貴可以揮霍,他可以再過上二三十年的好日子。
但偏偏余明淵說他不要。
不管余明淵是說這些話來哄他,還是真心如此,蔣羨祺都覺得差不多也就是這個人了。
也沒有什么好后悔的,外界那些流言蜚語的他都聽了,也沒覺得抬不起頭。到了他今天這個地位,要是還不能行事隨心所欲,那他也算白打拼半輩子了,直接去跳江一兩百了算了,省得出來丟人現眼。
現在大兒子一副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的樣子,大過年跑過來給他磕頭認錯,他也就放人進了門。
蔣天澤說自己知道錯了,蔣羨祺問他錯在哪兒?
蔣天澤回道:“我不該對您不敬!
蔣羨祺聞言,冷笑一聲,抬手就把桌子上的茶盅拿起來摔到大兒子的臉上,“你可真是王翊萱養出的好兒子,到了今天,還執迷不悟。來人,把大少爺好好送出門,就說我蔣家招待不起王家的好外孫!以后王家也不必上門,好好照顧好大少爺,就算圓了我們兩家結的姻親!
這話不可謂不重,簡直就差沒直白地說,蔣羨祺要跟蔣天澤斷絕父子關系了!
蔣天澤臉色頓時慘白一片,他甚至來不及把臉上的茶水擦拭一下,跪在地上,拖著腿抱住蔣羨祺的大腿,悲痛道:
“父親,你要打我罵我都可以,請讓我給我您好好拜個年。這幾年,我沒有在您面前盡孝,是我沒有明白您的苦心!”
蔣羨祺沒作聲,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蔣天澤,燈光從他頭頂撒下來,遮住他的眉眼,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半晌才聽他聲音平靜地道:“你自小金尊玉貴般長大,眼界卻只局限于內宅之事,我對你很失望。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嗎?早年如果你是這般心智,當初就該果斷和你母親離婚分居,讓你隨你母親回王家。那樣你就不會覺得蔣家對王家有虧欠,做一個真真正正的王家子孫。”
“父親!”
蔣羨祺伸手打住他,繼續道:“但是現在也還不算晚,我還沒有老到沒了兒子就不能做主的地步。我問你一句,你是自己回來想跟我道歉的,還是有人旁敲側擊,勸你回來的!
“父親,是兒子——”
“你要是對我撒謊,我就讓王家吃不了兜著走!”
蔣天澤臉色一變,正要開口,書房的大門被突然被人推開。蔣天澤立馬扭頭看去,只見余明淵穿著單薄的睡衣走門外走進來,他淡淡地看一眼書房內一站一跪的父子倆,仿佛只是看見尋常的事,臉色都沒變,回頭對后面的人道:
“進來把地上收拾一下,大過年的,一地狼藉,像什么樣子!
他說完就走進來,又在蔣天澤的臉上轉了一下,吩咐道:“把大少請出去,把臉洗一下吧。”
蔣羨祺聽到他這么說,才轉眼看他,說:“你怎么來了!庇肿⒁獾剿┑媚敲瓷伲宦纷哌^來,嘴唇都被凍得有些發白,頓時顧不得再找蔣天澤的麻煩,伸手去捉余明淵的手腕。
“不是吩咐別告訴你嗎?”蔣羨祺不悅地說,“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我看也他們別再干了!彼f著,目光冷然地掃向正魚貫地走進書房忙活的傭人。
大家被說得都低下頭,手上的動作都輕了三分,生怕被蔣羨祺不小心看到,捉住小辮子。余明淵進了室內,倒是也沒有那么冷了。
他笑了笑,說:“現在都是大年初一了,新年第一天,您就發發慈悲,別教訓人了!
蔣羨祺把自己的外套脫了,蓋住余明淵的身體,把他摟在懷里道:“叫常醫生過來,看看別生病了。還說要跟我一起出差,現在又不珍惜自己的身體。”
他似是責備又似憐愛的口氣,讓余明淵笑得瞇起眼睛,臉頰兩個梨渦若隱若現,十分可愛。他抓住蔣羨祺的手腕求道:“只要您不生氣我自作主張,我就不會生病的!
蔣羨祺定定地看他,最后受不住他懇求的眼神,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頸道:“不是你說的,大年初一,不要發火,小機靈鬼!
余明淵推著他肩膀,讓他回去休息,邊走邊道:“反正事情您也處理不完,兒子要訓斥,大可以等過了今天再說,沒聽說人家做老板的像您一樣,大年初一還忙得腳不沾地!
他絮絮叨叨地說,蔣羨祺含笑地聽著,等他說完,才趕緊打斷他道:“好了,我聽你的就是,真是以前都沒有這么嘮叨。”
哼。余明淵瞪他一眼,好像他是自己愿意變成這樣似的:“下次看我晚上睡到一半,偷偷溜走,某人急不急!
我怎么會不知道你在不在我身邊?蔣羨祺還是覺得走廊有些冷,伸手就要去抱余明淵。余明淵察覺到他的意圖,連忙退后一步,按住他的手道:“我自己能走。”怎么總拿他當小孩,就這么一點點冷。
蔣羨祺覺得有些可惜,孩子大了,有了羞恥心,就不愿在外面和他有太親密的舉動了。他只好道:“那你走里邊,外面風大!
余明淵走聽話的換了邊,蔣羨祺拉著他走,他抬起頭,側望著蔣羨祺的高大背影。這么多年,這么多年都是他為自己遮風擋雨。
他不由道:“我其實并不恨大少!
“嗯。我知道!
原來是知道的。余明淵心想,那就沒有我什么事了,他們父子愛怎么折騰就折騰吧。
他緊了緊自己的手心,蔣羨祺疑惑地回頭看他,余明淵上前一步,和他并肩而行,慢慢道:
“以后還有很多年!
“什么?”
“我們都會在一起過年的。”
蔣羨祺笑起來,低頭親了親他的頭發道:“當然,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