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下班,余明淵就遇到了同事們上午跟他說的大堵車。照他們的說法,如果不準時下班,就要做好被堵在路上幾十分鐘的準備。要么,就寧可再加班一兩個小時,等晚高峰徹底過去再說。反正公司的加班費不菲,加班不算是一種損失。
余明淵作為實習(xí)生第一天上工,本來也不會遇到加班這種事。但是他去的時間不巧,那天帶他的manager會議排得太滿,她下午在會議室連線美國總公司的老板,忙得昏頭昏腦,一時就把他忘了。
還是會議結(jié)束時候,才發(fā)現(xiàn)散會的時候還有個新人。余明淵還沒說什么,這個manager倒自己嚇了一跳,忙叫他下班,又想起來,公司的班車早就發(fā)出了,于是找去余明淵的位子上,提醒他下班打車的時候,記得找司機要發(fā)票,留到月底向人事報銷。
余明淵這才穿著一身新的hugoboss西裝走出辦公樓。這身新西裝還是回國后,姐姐余尚玥送他的禮物。西裝檔次不算很高,比起以前他穿的那些手工定制的衣服,只能算中高檔,但是余明淵還是非常珍惜。
姐姐工作賺的薪水并不易,況且在他留學(xué)讀書的幾年,余尚玥已經(jīng)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小家,他作為弟弟不能再理所當(dāng)然的接受余尚玥的禮物。
在路上的時候,余尚玥打電話給他,問他到哪兒了。晚上,為了慶祝他第一天上班,她和姐夫準備給他慶祝一番,在一家餐廳預(yù)定了一桌酒席,只等他一起上桌吃飯。
“快到了,大概還有十五分鐘。”余明淵仔細聆聽著司機廣播上播放的路況說,“人都到齊了嗎?”
“都到啦,嘉明已經(jīng)接到媽媽,正在停車場停車,待會兒就上來。”余尚玥說。
張嘉明就是余尚玥現(xiàn)在的丈夫,兩人于兩年前結(jié)婚,因為余尚玥的要求,兩人決定晚一些再要孩子。
“好,那待會兒見,媽媽沒說什么吧?”余明淵有些擔(dān)心,郝蘭至今對張嘉明都有些不喜歡。
余尚玥道:“她能說什么?你別操心那么多,準備好好敞開肚子,大吃一頓。”
余明淵笑著回了一聲好,便掛了電話。下車之后,他拿出高德地圖導(dǎo)航尋找方向感。這座城市,在他離開的這幾年,一年變一個樣,他回來還不到一個月,每次出門就跟到外國一樣。
他循著導(dǎo)航繞了一個彎,終于知道地點。還在過馬路,就看到紅綠燈對面有人朝自己熱情的揮手。
是張嘉明。
他大約三十來歲,人長得很年輕,看起來不比余明淵大多少。大約是姐姐平時的督促得好,年過三十后,沒有啤酒肚,也沒有中年發(fā)福,身材很健康。
“明淵,看這邊,這邊。”張嘉明樂呵呵地說。
余明淵笑著朝他也揮了手,過完馬路,與他并肩而行。
“尚玥擔(dān)心你找不到路,果然,還不熟悉吧?”張嘉明道。
余明淵不太好意思,“多走走就好了,不是還有導(dǎo)航嗎?”
“現(xiàn)在導(dǎo)航做得太差了,路不停的翻修,系統(tǒng)更新的速度更不上,走彎路是家常便飯。”張嘉明顯然經(jīng)常用行車導(dǎo)航,深受其苦。
兩人閑聊著,不一會兒就到了餐廳。正是晚上用餐高峰期,還好余尚玥提前預(yù)定了包間,不然他們還要跟外面拿號排隊的人一樣等一兩個小時。
一進包間,透心涼的冷氣就迎面涌來,張嘉明舒服的長長舒了口氣,道:“外面真是熱死了,晚上溫度也不降,不知道八/九月還要怎么熱。”
余尚玥看他的樣子白他一眼,不與他搭話,直接越過他的肩膀去看余明淵,“累不累?”第一句就是關(guān)心的話。
等余明淵坐下了,自個又站起來給他和張嘉明一人倒了一杯冷藏的酸梅湯,“先喝一口,也別全喝完,你的胃不好,喝多了晚上就該不舒服了。”
余明淵看見坐在姐姐身后的張嘉明做了一個怪樣,好像是對余尚玥把他當(dāng)小孩子一樣照顧的樣子不贊同一樣。余明淵一笑,乖乖喝了兩口,說:“姐姐你坐吧,是不是要叫服務(wù)生上菜,我來去叫吧。”
說完,余明淵感覺到桌面上有一道視線緊緊盯著他,他抬頭看見郝蘭擰著眉頭的表情,余明淵才想起,自己進來還沒跟她招呼,她老人家不高興了。
“媽。”余明淵盡量自然地說。
郝蘭這幾年仿佛被歲月狠狠蹉跎了一般,人眼見著就老了幾歲,臉上的皺紋已經(jīng)遮掩不住,從眼角、嘴角顯現(xiàn)紋路出來。
“噯。”郝蘭舒展眉頭,臉上露出慈祥的笑,道:“快別忙來忙去,你第一次工作肯定不適應(yīng),讓你姐姐和姐夫去忙吧。過來讓我好好看你。”
余明淵覺得還好,他讀書的時候,也不是全然就是埋頭苦讀。第一年適應(yīng)了語言問題之后,第二年也要張羅自己的生活費。
余尚玥只是普通的工薪一族,負擔(dān)他的學(xué)費已經(jīng)吃力,其他的他實在不想她再操心。
余明淵張口要拒絕,張嘉明卻已經(jīng)站起身道,“對對,明淵你跟媽說說話,我去看看菜什么時候上。”口氣十分溫和。
然而郝蘭只是淡淡聽了,沒有回話,扭頭去看余明淵道:“新同事都是什么人?你們能相處習(xí)慣嗎?”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余明淵耐心地一一回了她,郝蘭聽了,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不算難處。你只管做你的事,別人也沒辦法給你使絆子。”
余尚玥在一旁聽到這里,便笑道:“媽,你想什么呢?第一天去上班就想著有人給你穿小鞋,那還能交上朋友?”
其實,郝蘭一輩子都沒工作過,婚前是父母養(yǎng),婚后是丈夫養(yǎng),等丈夫故去,還有兒女為她操勞。
郝蘭一聽,也笑了,便又和余明淵、余尚玥說了別的話。這時張嘉明也推門回來,笑著說馬上菜就能上,余尚玥看著他,小聲道:“怎么出去那么久?”
“人多。”張嘉明解釋。
余尚玥懷疑地看他一眼,不過礙著自己的弟弟和媽媽都在,不好出口說他。等他坐在自己身邊,才趁人不注意的聞了他的襯衫,沒在他身上聞到煙味,才放心地坐回身去。
“你看你,老是不相信我。”張嘉明知道她的小動作,低聲說。
余尚玥道:“是你說要戒煙,讓我監(jiān)督你。”
張嘉明有心說,戒煙不也是你逼的嗎,但是老婆大人虎視眈眈,他不敢再反駁。
郝蘭因為兩個兒女團聚一席,即使有一個不待見的女婿在,但是一晚上的笑容也沒斷過。臨到了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郝蘭才露出愁容。
“媽?怎么了?”余明淵見她情緒突然轉(zhuǎn)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
郝蘭面露猶豫,似乎拿不定注意要不要說。
這時,余尚玥和張嘉明一起去了收銀臺結(jié)賬,他和郝蘭在等電梯。
余明淵見她看自己欲言又止的樣子,更加好奇,“到底怎么了,媽?”
郝蘭被他這么催促,又躊躇了好一會兒,見余尚玥還沒有回來,才下定決心道:
“是你表弟的事。”
何望?余明淵好久都沒聽過這個名字,母親怎么突然提起他。
“媽,何望怎么了?”余明淵沒像以前一樣叫何望表弟。
“他最近日子過得不如意——”
余明淵一聽,眉心不禁緊緊地擰在一起。他把郝蘭拉到一旁,避開一起等電梯的人。
“媽,我問你,三年前,你生病住院交不起醫(yī)藥費,姐姐為了你到處找人借醫(yī)藥費,求到何望頭上,他說了什么你還記得嗎?”
郝蘭臉色一白,仍強作鎮(zhèn)定,巴巴地望著余明淵:“可是這怪不得了他啊,他一個人在外面,衣食住行都靠自己,他也害怕啊。”
余明淵不讓自己露出失望的神色,繼續(xù)道:“那這些年,他可曾上門來看過你?姐姐結(jié)婚,他有沒有上門來送過賀禮,跟姐姐道一聲新婚快樂。”
郝蘭的嘴唇顫抖起來,她不敢再看余明淵,只盯著旁邊的盆栽,虛著聲音道:“尚玥一早就不喜歡他,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見,肯定不敢上門受人白眼。”
余明淵不知道是過于悲哀,還是太過氣憤,隔了好一會兒,才穩(wěn)定下情緒,對郝蘭道:
“他住在我家的時候,姐姐是打他還是罵他了?不過是看不過眼他老是找你要東西,才說了兩句,他就記恨上了。等姐姐搬出家去工作,他便早晚都在你耳邊說姐姐的不好,你就信了。——媽,你住院的時候,姐姐下了班便過來看你,累得差點在倒在路上,你難道就不心疼姐姐嗎?你一直覺得姐夫配不上姐姐,但是那段時間,是姐夫一直不辭辛苦接送姐姐,她走投無路,差點去借高利貸,也是姐夫把自己的所有積蓄都拿出來救急。”
郝蘭聽得也極是心酸,她抬起頭,猛地抓住余明淵的手,淚眼婆娑地說:“我知道,我知道,明淵我都知道。可是——何望也是你爸爸的外甥啊,他就這么一個外甥,你難道要親眼看他活不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