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明淵當然不是小孩子了,他在家里出事之后,就不想再做一個毫無抗風險能力的孩子了。但是他后來的人生是依附在蔣羨祺的羽翼下的,蔣羨祺不是他的父親,沒有義務將他引向獨立的成人世界。他只是按照自己的心中理想的完美情人形象養成余明淵。
就這樣,余明淵從青少年朝成年的成長生生被蔣羨祺遏制了三四年之久,他十五歲到十八歲的生活,跟十三歲之前毫無不同,所有的生活重心,只要全心全意的陪著蔣羨祺即可。
那次音樂會對他來說,不亞于一記醍醐灌頂的重創,讓他知道,蔣羨祺的付出不是不求回報的。
而今天,王翊萱不分青紅皂白地上前狠狠給他一巴掌,讓他得到的所有那些粉飾的寵愛被打得支離破碎。
“余明淵,你這個小/賤/貨,那時你才十三歲吧,啊?小小年紀就知道勾/引有婦之夫,真是沒有一點羞/恥!”王翊萱踩著小高跟的紅底皮鞋,挎著真皮的名牌手提包,氣勢威嚴的看著余明淵。
掌摑蔣羨祺那一眾長得過分出色的男男女女小情人,是她早十幾年就做慣了的事。當年,什么樣的天仙她沒打過,余明淵不是最特殊的一個。
王翊萱的脾氣也不是溫柔小意一款,因為是一路寵溺著長大,大小姐脾氣已經是她所有自尊的支柱。但凡一點不符合她心意的事,她都沒法咽下一口氣,非要指著人的鼻子罵出來。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跟蔣羨祺鬧得不可收場的地步。
余明淵這邊,倒是非常愜意。他今天一天都沒出門,早上睡到自然醒,便坐在家里跟著家庭教師,學了一天的油畫。因為畫畫過于投入,一直到晚上八/九點才上桌吃飯。
誰想,飯菜才剛剛端上桌,餐廳的門口就迎來一個穿著不凡的貴婦人。這個貴婦人眼神凌厲,看起來就十分不好惹。
她一進餐廳的大門,視線落到余明淵身上。看到余明淵,她腳步不停,徑直朝他走來,連給余明淵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直接伸出手來,一巴掌干干脆脆的就甩在了他的臉上。
啪地一響聲,王翊萱身后遲遲追上來的保鏢,不遠不近躲著的傭人都一剎那間愣在了原地。
余明淵被人打得腦袋一歪,臉頰立即竄起灼燒一般的疼痛,讓他半邊臉都沒了知覺。他從出生就沒被人動過手,這還是他第一次挨人的巴掌。
原來被人打,是這么疼。
比他想象的還要疼。
等王翊萱罵他,他才緩緩回過神,目光怔怔的看著王翊萱那張自詡正室的倨傲面孔。
王翊萱看到他的正臉,覺得眼睛被閃了一下。精細的美人她看多了,但是像余明淵這樣的卻不多見。
他看自己的眼神,還有那一身的矜貴仿佛世家公子的氣質,好像他才是這里的正經主子,而她不過是個來撒潑的無聊婦人。
她神情一恍,不經意的想起自己聽到的那些傳言。什么蔣羨祺被這個一手養大的小美人迷得找不到頭腦,連自己的獨生兒子都忘在腦后,恨不得把整個蔣家都捧在手上任余明淵隨意揮霍。
她王翊萱可以離開蔣家,甚至一輩子都踏入蔣家大門一步。她的娘家王家還缺不了她一口吃的。
但是,誰想動她兒子的地位,那就是觸動她心里最后一條底線。
如果她這些年的退讓都換不來蔣天澤的位子穩固,那她還退讓干嘛?
她原本是一點不在意余明淵的,一個男孩,再玩能玩出一個孩子來嗎?
誰能想到,就是這個當年誰都不在意的小男孩,一點點走到蔣羨祺身邊的位子上,看起來短時間內,完全看不到失寵的可能。
他已經陪了蔣羨祺好幾年了,如果時間再長一年,即使蔣羨祺最后對他沒了情愛,那還有陪伴之情。
王翊萱這才慌了,而那些傳言又在她的耳邊不斷的循環,就是她是個圣人,也受不了這樣的侮辱。
堂堂王家大小姐守不住自己的男人,還被一個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一無所有的小男孩給打敗了。
何其羞辱。
甚至最后連自己留在蔣家唯一的依靠,都要被這個小男孩給踩在腳下。
她越想越氣,盯著余明淵秀美玲瓏的臉說:“你家人知道你在做婊/子出來賣嗎?哦,瞧我,說這些干嘛,她們當然知道了,一家子都住在富人區那棟幾百平的房子里呢。真是一家三口都不是好東西,老子做生意不講誠信,母親教孩子去做妓,姐姐被人退婚,——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當然只能有樣學樣。”
王翊萱這番話等于把余明淵的母親和姐姐、連同去世的余志燁都罵在內了,余明淵聽得胸口涌上一層怒意,他瞪著王翊萱。
王翊萱看著他充滿怒火的眼睛,卻笑了起來:“我說錯了嗎?他們要是清白人家,還允許你干這種事?你抬頭看看,這里是蔣家的宅子!你吃的是蔣家的米、用的是蔣家的東西。這里有什么東西,有一樣是你的?你以為真是蔣家的小少爺,我告訴你,這蔣家只能是姓蔣的來繼承,那些打陰溝里來的臭老鼠,最好早點滾回自己該生活的地方,不要妄想自己賣/賣/屁/股就能改頭換面成為人上人。”
“王——”余明淵被她刻薄的話激得要還嘴。
王翊萱對上前一步,抬著下巴看他,那目光充滿了鄙薄與輕蔑,她輕聲細語道:“余明淵,我是蔣羨祺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娶進來的,法律上,蔣羨祺是我的丈夫。我打你,是天經地義的事,就是我叫人把你剝光了趕到大街上,你去看看,會有多少人會同情你?”
余明淵的臉色頓時慘白一片,王翊萱慢條斯理地伸出細長的手指抬起余明淵的下巴,左右看了一下。
她的手指冰涼,指腹貼在余明淵的皮膚上,像一條毒蛇身上涼膩的鱗片,冰得余明淵只想發抖。
“嘖嘖,看著真可憐,蔣羨祺看了一定會心疼的不行的吧?”她臉上還帶著笑意,對著余明淵道:“不過,這樣的臉才符合你的身份,你配不上干干凈凈的模樣。”
最后,王翊萱走得時候,她走到一半,又回過身,她抓住桌布,將一桌子一筷子都沒動的飯菜一把掀翻在地。
看到余明淵周身一片狼藉,才滿意的點點,用手絹擦著手道:“——你記著,這一巴掌,是我王翊萱打的,不是旁人。”
他一走,那些仿佛被人噤聲的仆從們才七手八腳的涌過來,有扶著余明淵離開餐廳的,有忙著收拾地面的,有些機靈的干脆去找了私人醫生過來,要給余明淵看看臉,竟沒人一個是閑著的。
蔣羨祺再回來,已經是一天后的事。他回到家,余明淵沒來接,就讓他有些奇怪。心里還想,是不是最近兩天沒給小朋友打電話,人發小脾氣了?
這么想著,心里有些好笑,但是還是大衣都沒來得及脫,第一時間去找了余明淵。
余明淵被人打了一巴掌,雖然是個女人,手勁不算大,但是余明淵的皮膚格外嬌嫩,那一巴掌的巴掌印隔了一天,還是留下一塊不大不小的紅色印記,十分顯眼。
他坐在自己的臥室配套的書房里,手上拿著一只畫筆,有一筆沒一筆的給畫板上的荷葉上色。顯然畫筆的主人心不在焉,荷葉都讓他涂成深藍色的。
蔣羨祺一進來就看到他的大作,眼睛里不由帶上一層笑意,他放輕腳步走進去,伸手把余明淵的畫筆抽出來。
“莫奈都沒像你用過這么大膽的深色。”蔣羨祺委婉道,但聲音卻帶著笑。
余明淵沒想到他今天回來,比說好的時間提前一天,他回過頭,仰著脖子看蔣羨祺,發現果然是活生生的蔣羨祺。
這樣的對他微笑的蔣羨祺才是他一直以來認識的男人,不是別人的丈夫,不是誰的父親,只是對他很好的蔣叔叔。余明淵看得眼睛發酸,那酸意竄到鼻腔,讓他聲音都帶著一點點沙啞:“蔣先生……您回來了。”
蔣羨祺被他嚇了一跳,他一眼就瞥到余明淵的右臉,接著眼神瞬間便冷下來。
他蹲**,雙手捧著余明淵的臉,手指輕輕撫摸那一塊一看就是時間太短、沒消掉的手指印。
“誰打的?”
余明淵搖頭,伸手抱住蔣羨祺,說:“您別問了。”
誰想,他的示弱,蔣羨祺卻并不領情。
蔣羨祺把他拉開,直起腿,從地上站起來。他像個憤怒中的雄獅,在原地走了兩步,然后目光定在余明淵的臉上,語氣危險而可怖:“你說不說?!”
余明淵第一次看到盛怒中的蔣羨祺,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他如此生氣,只覺得都是自己的錯。
他從位子上站起來,跑過去抱住蔣羨祺的腰,說:“蔣先生,您別生氣,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您別生氣了,您生氣,我害怕。”
蔣羨祺現在只想把那個敢對余明淵動手的人拎出來,大卸八塊,偏偏余明淵看起來對這人還頗有袒護,更讓他怒火中燒。
他護在手心的寶貝,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現在被人欺負,不僅不第一時間告訴他就算了,竟然還不想自己替他出頭。他還當自己是他男人嗎?
他掰開余明淵的手,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就朝外面走,看樣子要去自己查了。
“蔣先生!”余明淵一看,心中萬分焦急,顧不及面子,邁開腿跑到蔣羨祺身后,固執的抱住蔣羨祺的腰,把自己的身體全貼在蔣羨祺身上,“您不要走,我好不容易等您回來,您再陪明淵一會兒吧,好不好?您不在的這幾天,我好想您。”
“明淵,放手!”
余明淵把自己的手摟得更緊,“您一回來就生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惹您生氣的呢。”
蔣羨祺一聽他似撒嬌似埋怨的聲音,心里再大的火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好回頭去看他,把他抱到自己的懷里,緊緊摟著。
“除了你,還有誰會惹我生氣?”蔣羨祺無可奈何的看他,一邊小心的用手捏住他的下巴,查看他的右臉傷勢。
余明淵心想,我難道還沒看到你在書房發過的火嗎?完全不把蔣羨祺的話當一回事,他抓住蔣羨祺的手,說:“那您就原諒明淵這一次吧,好不好?”
蔣羨祺可不答應,他沉默著,反手握住余明淵的手,放到自己的唇邊重重輕吻他的手背,然后抬起頭,漆黑的眸子看著余明淵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
“不管是誰,她都會為自己的莽撞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