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記驚雷,在看似平靜的水面劈下深深的溝壑,將每個大隗臣民心中隱秘的疼痛豁然揭開。
南宮照的駕崩,早就是眾人心口的一道傷疤。
因為南宮璃繼位后對百姓言辭的管治,這道傷疤很快止血、結(jié)痂,即便皮肉下血淋淋的傷口總會出現(xiàn)巨大的隱痛,但表面看來,至少所有人都不再提起先帝充滿謎團的駕崩。
現(xiàn)在,一位先帝時期遺留的舊臣,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再次將這件事猛地揭開。
很快有人大驚失色地吼道,“姑妄之言!姑妄之言!親軍衛(wèi)!還不將人拉出去!”
可是,那些站在南宮璃身邊,看似忠心耿耿地守護皇帝的親軍衛(wèi),卻一動都未曾動過。
那人眼看不妙,又大喊守在殿外的殿前司,然而下一秒,殿前司的幾個侍衛(wèi)走上前來,將厚重的殿門轟隆隆關(guān)上。
嘭地一聲,殿外明媚的陽光仿佛被利刃斬斷,唯剩下一世昏沉陰暗。
那人終于渾身發(fā)抖地看向慕寒御,卻見慕寒御挑著鳳眼,似笑非笑,緋紅官袍映著男人英俊的臉,仿佛拈花一笑的厲鬼。
慕寒御眉梢眼角都帶著淺淺的弧度,然而眼瞳中卻沒有半分笑意。
他抿了口上好的瓊漿玉液,薄薄的唇沾了酒液,泛著淺淺的紅。
慕寒御低磁的聲音寒涼道,“劉大人在說什么,難道他說的不對?”
陳老面朝著慕寒御,撲通一聲跪下,“掌印,臣有當年先帝被害的證據(jù),今日,就要當著烏戈和眾位臣子的面,全部昭告天下!”
空氣中泛起危險的漣漪,眾人緊繃著的蛛絲般的神智在漣漪中一次又一次地險些被摧毀,慕寒御歪了歪頭,狹長的鳳眸饒有興致地瞇了下,輕輕一笑,“說下去。”
顯然是在包庇了。
陳老深深看了慕寒御一眼,跪在地上,拿出一封當年為南宮照診治的太醫(yī)去世前的絕筆。
眾所周知,南宮照崇尚以武力治天下,但他有與野心相匹配的能力,身邊又有被稱為戰(zhàn)神的慕家鼎力支持,每戰(zhàn)必勝,雖有窮兵黷武之嫌,但捷報頻頻傳來,四方小國臣服,大隗國力日盛,百姓的生活反而更加富足起來。
在烏戈的降書傳回京城的那一天,南宮照喝得酩酊大醉,照例寵幸了最喜歡的儷貴妃。
少年夫妻情深似火,又縫建功立業(yè),征服了幾代帝王都搞不定的烏戈,南宮照在心愛的人面前,前所未有地失了警惕之心,從那之后,南宮照的身體每況愈下。
南宮照并不沉溺于兒女之情,即刻找借口將儷妃關(guān)起來搜查審訊,很快查出背后的主使竟是自己的親兄弟,那個比南宮照年長,本該成為皇帝的燕王。
南宮照雷厲風行地將人除掉,卻沒想到這一舉動卻刺激到了另一個人。
南宮照一母同胞的禹王。
他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因為上有性格剛烈的母親和行事果決的長兄,禹王被保護的天衣無縫,本該無憂無慮長大,他卻覺得自己始終活在長兄的陰影之下。
父皇只能看見優(yōu)秀的長兄,水一樣的上次流進母妃宮中,也全是賞賜給皇兄的。
他好像處處都矮了南宮照一頭。
就連父母雙親的喜愛,也偏頗地全給了長兄。
從小到大,漫漫二十載,禹王心底藏著的一星隱晦,慢慢生根發(fā)芽,漸漸長成了參天大樹。
眼看著南宮照手段殘忍地處死燕王之后,又將所有手足兄弟找借口幽禁在雍和宮內(nèi),隔三差五就有一位王爺暴斃而死,禹王心底漫上重重的恐懼。
南宮照對那些曾經(jīng)對他們多有照拂的兄長都那樣殘忍,何況是他這樣一無是處的廢物呢!
沒有利用價值,南宮照會讓自己死的更慘!
扭曲的恐懼漸漸變成了恨,禹王沒有仔細想過,為什么所有王爺都被幽禁到雍和宮而自己還能和母妃住在一起享天倫之樂,也沒有認真注意過南宮照看著他時與旁人不同的溫柔眼神,他只是孤注一擲地認為,自己會被南宮照殺死。
果然不出所料的是,幽禁在雍和宮的皇子們,在兩年之后,盡數(shù)被殺死了。
禹王的恐懼終于抵達了巔峰,仿佛一層滿溢出來欲破不破的水膜,只消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徹底崩潰。
而就在這時,禹王發(fā)現(xiàn)了冷宮中的南宮璃和南宮玥。
萬萬沒想到,先皇竟然還留下了一對冷宮出生,受盡苦楚的小兄妹。
那對小兄妹讓他想到自己的孩子,彼時禹王的妻子剛剛有了身孕,若是南宮照動了殺心,他的孩子必然也會像這對小兄妹一樣,在冷宮里生不如死。
某個模糊的陰謀漸漸在心中成型。
而南宮照,在鏟除所有居心叵測的王爺之后,再次一腔熱血地投入了戰(zhàn)場。
那個時候,慕家在大隗幾乎封神,大隗的空氣繃緊如弓弦,所有人都在猜測著,南宮照很快就要除掉如日中天,功高震主的慕家。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宮照和慕家的時候,禹王的計劃終于開始發(fā)動。
先是南宮照因儷妃投毒而埋下的隱病反復發(fā)作,緊接著朝中議論紛紛,已然有人在竊竊低語地試探,南宮照沒有子息,若是他駕崩之后,皇位應該交由誰。
有人提了禹王,南宮照也聽見了。
然而接下來,禹王性子軟弱,不配為帝的說法很快壓過了那剛剛冒頭的小火苗。
禹王氣急敗壞之下,完全想不到這樣的流言傳到南宮照耳中,素來殺伐決斷的帝王為什么卻只是不輕不重地壓下輿論卻沒有真的對他動手。
他只是再一次想起冷宮里的那對小兄妹。
那個孩子,不也是先帝骨血,皇室血脈嗎。
于是,趕在慕寒御回朝述職之前,禹王再次勾結(jié)大臣,讓重病已久的南宮照咽下最后一口氣。
等慕寒御回來,一切都結(jié)束了。
等在他面前的,是南宮照蒼白的皇陵,是一臉驚慌不知所措,雙眼卻充滿了恨意和堅定,被供上帝位的南宮璃,以及,慕家叛國的重罪。??